西班牙和葡萄牙好比两家注册了专利的国企,几乎快要垄断世界,其他国家就如同山寨公司,蜂拥而至,不断侵蚀。西班牙虽然率先发现了美洲,并找教皇注册了专利,导致其他国家不好明目张胆地来抢,但是巨额的利润放在眼前,有谁不为之动容呢?
从两大国家指缝里抠出些零碎容易,还是杀人越货明目张胆抢劫容易?
“不不不,”淳朴的英国小伙儿张大了嘴巴:“抢劫?这是强盗的行径!”
“你听,现在大家还在赞美巴巴罗萨海雷丁,”陈惇指着欢歌笑语的人群,他们唱着歌颂海雷丁的歌谣:“海雷丁最伟大的成就是什么?就是攻击、抢劫了西班牙的舰队!他掠夺了西班牙的财富,百姓为他唱颂歌他击沉了西班牙的海船,国家为他发勋章难道他仅仅是抢劫了几艘船,杀人越货?不,他和其他海盗完全不同的地方,就在他反抗他国家的敌对国!他在奥斯曼帝国的鼓励和庇护下攻击西班牙的船只和领土,他是在为自己的国家而战!这是强盗的行径吗?我看这是爱国者的行径!”
“如果你能为自己的国家带去黄金带去财富,”陈惇用充满诱惑的声音道:“你的女王会非常乐意看到你去攻击西班牙和葡萄牙的船只的,而最出色的海盗船长则会成为国人景仰的民族英雄。”
陈惇实在难以想象,自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到现在五十多年时间里,这些倒霉的英国人看着西班牙满载财宝的船队在大西洋上往来穿梭,居然没有想过打劫,直到二十年后伊丽莎白一世颁给德雷克“私掠许可证”,在此之前只有最胆大的海盗,才敢偶尔袭击落单的葡萄牙商船。
陈惇就在想,如果这些分不到一杯羹的国家早一点推出本国的私掠船,怂恿他们去抢劫敌对国家的商船,历史又会发生什么样的改变呢?
约翰和安德烈想到西班牙满载着黄金珠宝的船队,不约而同咽了口唾沫。
“你们要做的就是劫掠他们,拖垮他们,拿走他们的黄金,”陈惇道:“这不是强盗,蜂蜜辛辛苦苦采了蜜,但蜂农只需要轻轻伸出罪恶的……不,勤劳的一双手,就能轻而易举地获得甘美的蜂蜜,不是吗?”
陈惇只会怂恿他们去采蜜,至于在掠夺蜂蜜过程中,会不会引来蜜蜂的疯狂反扑,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
可以预见的是,西班牙和葡萄牙依靠武力和条约维持的垄断地位,很快就会被打破和摧垮。原因很简单,当西欧所有的国家只盯着这两个国家,一方面抢劫他们的商船,一方面前往殖民地搞走私运动,像病毒一样死了一波又来一波,总有一天,会拖垮这两个国家的。捣乱的人越来越多,西班牙葡萄牙疲于应付,军费开支越来越大,如果一旦在某一场盛大的战争中失利,那就永远一蹶不振了。
在陈惇的记忆里,这场战争就是英国舰队大败西班牙无敌舰队之海战。
但那也是三十多年后的事情了。
陈惇很清楚地意识到,西欧的历史趋势非常明显,不管私掠是否能提前二十年,结果都是一样的,甚至可以说,也许陈惇可以仗着穿越者的身份,在未来的无敌舰队海战之中,改变战局,让西班牙打败英国但终有一天,英国还会在某一场海战中,狠狠击败西班牙的海上力量。因为西班牙注定了衰落,它掠夺来的财富没有用作资本而是用作了消费,当然英国也在这样的歧路里走了一百年,以至于后来崛起的荷兰虽然是小国,但却依靠强大的财力和英国打了一个平手,并几乎将英国拖垮,这才迫使英国深刻反思自己的国策,并重新回到帝国事业的正轨上来,而此时距离英国击败无敌舰队已经过去了整整一百年。
陈惇现在深刻地感觉到,他在这里想得再清楚,也改变不了西欧崛起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能让中国再继续沉沦。
是的,当郑和的船队远航到阿拉伯海的时候,那是大明最好的时机,波斯商人垄断西洋贸易的时代已经过去,而佛朗机要到一百年后才能东来,如果在那个时候,大明持续且正确地进行远洋经略,那就有一百年的时间,控制印度洋上的航线,进而使印度洋成为大明的内湖,别说是西班牙葡萄牙,任何一个欧洲国家都没有机会建立在亚非的霸权,更不可能掠夺资本进行积累,唯一有可能从量变引发质变的就是大明,资本主义会在大明蓬勃兴起,世界从那时到将来,永远属于中国。
但现在这个最好的时机,已经丧失了。
欧洲崛起势不可挡,但西方的崛起并不代表东方的衰落,大明如果已经丢失了西洋,那就要牢牢守住南洋!比起远隔重洋的西洋,南洋对大明的意义更为重要。
首先,南洋资源丰富,土地、矿产、森林、油气,得天独厚的气候使这里说耕种就耕种,说收获就收获,大米一年三收,简直可以作为中国的粮仓和粮食来源。其次这里的地域位置相当重要,地处西亚、中亚和东亚交接点,直接攸关中国的“通道安全”,是中国的重要贸易通道,也是东西航行的必经通道,可谓中国重要的战略屏障,即所谓“门户所在”。这也就是马六甲被葡萄牙人占领后,广东战火连天的原因。
如果守好这扇南大门,那中国东南的万里海疆就安然无忧,以南洋为中国的南长城,可以御敌于国门之外,立于不败之地。
而且南洋比西洋更容易争取,因为这里统统属于一个文化圈,那就是以中华文明为核心的文化圈,这里的大部分国家,都曾跟随郑和来大明朝贡,成为大明在册的藩属国。而从宋朝开始,大量的华人涌入东南亚后,对当地的生产、生活以及经济建设,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一方面,许多华人在侨居国从事商业活动,从而形成一个沟通中国与海外贸易的商业网络。比如陈惇见过的大家族郑氏,以前为马六甲王室所重,现在葡萄牙总督罗尼亚也对他们彬彬有礼,甚至罗尼亚曾说,“如果没有中国人,什么买卖也做不成”。
另一方面,还有相当一部分华人从事手工业,几乎无所不包,他们同样在当地社会的日常生活中发挥了积极作用,他们开发了南洋,又渴望得到祖国的认同,他们是中国经略南洋事业的最好的帮手。
所以兴盛的南洋完全是中国人努力开发的结果,胜利果实却被欧洲人摘走了,实在让人难以咽下这口气。葡萄牙人已经在马六甲这块地方经营了四十年,不得不说,他们的总督大都是有能力的人,而且一直在延续第一任总督阿尔布刻尔克的政策,促进葡萄牙人与当地的女性通婚,通婚生下来的小孩也是天主教徒,也被认同为葡萄牙人,这项改革不仅是促进了民族交融,更使得葡萄牙在马六甲的统治越发牢固。
现在大明专注于抗倭,无暇南顾,不可能经略南洋,更不能与葡萄牙人一争长短,但葡萄牙人在马六甲的经略是对大明不利的,因为他们经营地越好,将来就会以此为跳板,再度发起对大明的挑衅所以陈惇不希望马六甲如此平静,他希望马六甲乱起来,陷入无可调控的矛盾、互哄、乱糟糟的状态,让葡萄牙人焦头烂额,也让其他国家生出夺取这个黄金港口的觊觎野心。
上天给了陈惇一个机会。
早上陈惇还没有从轻微的宿醉中醒来,就被邵芳破门而入,告诉他西班牙那个安德烈死了,同船的西班牙人请他过去看看。
“我又不是法医,”陈惇道:“找我干什么?”
“他们说你是个东方的神医,治好了疟疾,只相信你的医术。”邵芳呵呵道:“不过我听说那小伙子好像是中毒死的。”
陈惇想起来昨晚上自己也有一点喝多了,在这群人围过来请教医术的时候,他就天花乱坠吹了一遍中医的神奇,把扁鹊“活死人肉白骨”的故事告诉了他们,估计这些人还真以为中医能复活死人呢,竟要把他请过去施展“神术”。
陈惇洗了把脸匆匆过去,果然安德烈的尸体嘴唇和指甲都是紫黑色,甚至从鼻子里流出黑血来,倒和中了砒霜一个模样。
“呸,”看着西班牙人期待的模样,陈惇怒道:“我又不是巫师,这人早都死透了。”
“是谁,”这群西班牙人愤怒道:“是谁杀了他!”
看尸体的症状,他们都相信是中毒而死,但陈惇并不这么觉得,因为中毒而死的人不会掐着自己的喉咙,这明显是呼吸不上氧气的症状。有几种死亡方式和中毒类似,比如心肌梗塞,这个病在中医中叫心悸,“温邪上受,首先犯肺,逆传心包”,有个潜伏期,潜伏期的时候胸闷气憋,指甲就会发黑。
陈惇看那些西班牙人愤怒地吼叫着,突然道:“爱情使人盲目,可怜的小伙子,愿你在天堂得到安息。”
这话被西班牙人听到了,为首的船主弗朗西斯科就抓住了陈惇的领子:“你说什么?什么叫爱情使人盲目?”
陈惇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昨晚上我和他喝酒的时候,他并不快乐。约翰,就是他的表兄对我说,这可怜的小伙子最近爱上了一个马来的女人,然而这女人并不是一心一意,她在爱情中摇摆……一个葡萄牙的商人愿意用钱去装点她,势力的女人!小伙子认为这个葡萄牙人阻碍了他的爱情,你知道的,然后他们用了绅士的方式,决斗。”
陈惇昨晚上从筵席出来放水的时候,就看到安德烈和一个人嘴上叫嚣着为爱情决斗,但其实双方只是拿着枪比划了一下,然后各自朝天空放了一枪,骂骂咧咧地结束了战斗。
那个人是佩德罗船上的大副,陈惇见过他。
“葡萄牙人!”弗朗西斯科大怒:“我就知道,那卑鄙的、阴暗的、只会背地里下手的人,一定是葡萄牙人!”
其实陈惇只是含糊其辞地说了一下决斗,但像是点燃了引信一样,一下子引发了所有西班牙人对葡萄牙人的仇恨。
“你愿意为这件事作证吗?”弗朗西斯科问道。
“我看到了他们决斗,”陈惇故意道:“但安德烈的死,也不一定就是那个葡萄牙人干的啊!”
“不是他还有谁?!”所有的西班牙人都坚信是葡萄牙人下的毒手:“我们的安德烈只是个十八岁的小伙子,没见过比他更单纯、更善良的人了!他是为了爱情、为了名誉而决斗的,正大光明!但那个葡萄牙人,他输了决斗,嫉妒在他的心头作祟,他用了卑鄙的手段,他给安德烈下了毒,毒死了情敌,这样就没有人和他争夺女人了!上帝啊,西班牙人要为他的同胞复仇,要让这个葡萄牙人,也得到同样的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