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个西班牙人提着火绳枪,在码头上找到了那个搂着妓女寻欢作乐的大副。
“原来是你这个卑鄙小人,”弗朗西斯科指着他的人头:“害死了安德烈!”
大副从温柔乡中惊醒,看到黑压压的火枪,自然吓得屁滚尿流:“安德烈,不,我没有害他!”
“不是你是谁,”陈惇道:“我亲眼看到了你们为那个女人决斗,你还挑衅安德烈,说那朵马来的玫瑰需要精心的养护,安德烈是个穷小伙,只能采摘路边的野花!”
“是吗,”弗朗西斯科道:“你说我们安德烈是个穷人,怎么,大副你很富有吗?你有一只大帆船,里头满载着黄金宝石,就可以随意取笑别人了吗?现在你的原罪又多了一条傲慢,上帝审判你的灵魂,我只要负责送你去见上帝!”
火枪点燃了绳子,然而还没等一枪放出来,远远已经有人朝这个方向跑来了,他们正是以佩德罗为首的葡萄牙人,他们朝着弗朗西斯科放了两枪,逼得弗朗西斯科退后了十几步,而那个大副趁机跑脱了。
“西班牙人!”佩德罗恼怒道:“你们怎么敢随意抓我的大副,还用枪抵着他的脑袋!”
“你的大副杀死了我的水手,”弗朗西斯科啐了一口,道:“用见不得人的、暗杀的手段!我要为他报仇!”
“不,我没有杀他!”大副尖叫着躲藏在佩德罗身后。
“听到了吗?他没有杀人,”佩德罗道:“你们这是不实的指控!”
“可怜的安德烈从来不曾与人结怨,”西班牙人嚷道:“他只和这个可恶的凶手争夺爱情的所有权,幸运地是他赢了,不幸的是他被这个无耻的小人怀恨在心,竟用投毒这样的办法,夺走了安德烈的性命!”
西班牙人群情激奋,佩德罗无法证实他们说的话,只能道:“这里是马六甲,是教皇赐予葡萄牙的土地,就算是一只老鼠偷了粮食,审判权也在总督那里!你们没有权力私自审判!”
弗朗西斯科更加愤怒了:“我们把人交给总督,然后等着总督判决无罪释放吗?”
“不然呢?”佩德罗反问道:“葡萄牙人的性命,怎么能交给西班牙人处决?”
陈惇适时地插话道:“佩德罗先生,你的大副首先是个罪人,其次才是葡萄牙人!”
“对,罪人应该受到应有的惩罚,”西班牙人叫嚷道:“快把人交出来!”
“上帝,我绝不会交出自己的同胞。”葡萄牙人针锋相对寸步不让。
混乱中,陈惇偷偷点燃了火枪绳子,“砰”地一声,子弹擦着一名葡萄牙船员的肩膀过去了,这人捂着自己的肩膀大喊大叫起来,一秒钟的寂静之后,愤怒的葡萄牙人顿时提枪报复回来,密集的枪声响起,码头大乱起来,人人奔走惊叫。
陈惇早就跳上了最近的船只,坐在大木箱子上看着一场乱斗。
“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陈惇含混道:“……梅花欢喜漫天雪,冻死苍蝇未足奇。”
总督罗尼亚的卫队赶到的时候,战斗已经呈现惨烈且两败俱伤的结局,葡萄牙死伤十二人,西班牙死伤十六人,剩下的人即使被捉住了手脚,依然愤怒地想要扑上去撕咬对方,被死死摁住,五花大绑起来。
鉴于大副这个唯一能说明真相的人已经死了,罗尼亚万分头痛,那个马来女人更是给双方的战斗增添了笑柄,因为她怀孕了,而孩子不是葡萄牙人的,也不是西班牙人的,而是本地马来人的。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事情?简直是太荒唐、太可笑了!”罗尼亚不能当场宣判,只能命人将这些人统统关押起来,而作为本案重要目击证人的陈惇则被他留了下来。
“那个大副真的杀死了他的情敌?”罗尼亚揉着眉心道:“佩德罗信誓旦旦保证他的大副是个懦弱的、毫无主见的男人,绝不会为了争风吃醋而决斗。”
“依我看,现在的问题不在情杀案上,”陈惇表示了自己的意见:“而是这个情杀案已经引发了西班牙人对葡萄牙以及对葡萄牙统治马六甲的不满,他们敢不经总督您的审判,而私自杀死了葡萄牙人,这是对您的挑衅,对您的不敬,我认为他们积怨已久,他们在趁机发泄自己的不满,他们在动摇您的威信。”
陈惇的话让罗尼亚眉心一跳,“可恶的……西班牙人!教皇已经划定了世界,马六甲属于葡萄牙,所有经过马六甲的船只都要规规矩矩地交税,只有西班牙人从大洋彼岸的墨西哥开过来,像一只狡猾的兔子……他们在加勒比,在路易斯安纳收的税,比我们高多了,明目张胆地抢劫!他们竟然还指责我,我就不应该让任何一艘西班牙的船只进入马六甲,他们是不受欢迎的人!”
“上帝赋予了国王统治的权力,国王又赋予您管辖的权力,”陈惇道:“您应该行使这项神圣、光荣的权力,将西班牙人列为不受欢迎的人,将他们赶出马六甲!”
“国王”两个字似乎提醒了他,罗尼亚摇头道:“哦不,这种摩擦不应该上升到这个高度,他们对我的不满不足以动摇我在马六甲的统治基础,但他们确实需要被惩罚……我想象,我会让他们在码头风吹日晒做苦役,我还要没收他们的财货,他们的大船……”
总督的脑子还是清醒的,但陈惇不想让这个事情就这么风平浪静地解决了。
他找到西班牙大船上那个瘸腿的、没有参加械斗的气象员,告知了他一个悲哀的消息:“总督下定决心要偏袒葡萄牙人了,他要将所有罪责都推到你们身上,认为是你们挑起了纷争,所有的西班牙参与者将会被处以绞刑!”
“他们以为西班牙人只有这几个吗?”气象员像一只受到挑衅的狒狒:“西班牙人比他们想象的多!”
当然,陈惇知道西班牙人在马六甲还是很有一些势力的,他要再加一把火挑动他们的仇恨:“我听总督和他的近侍谋划,要将你们的大船上所有的货物没收,我觉得他本就是为了你们的财富,才故意给你们定下了死罪,而且是这样不名誉的死法!”
“对,他们就是觊觎我们的财富,这才是原因!”气象员拖着一条腿像圆规一样在甲板上来回跺脚:“我们少交一里尔的税,他们就能以此扣押我们的货物,不让我们销售!他们还强迫我们将货物半价卖给他们,一群强盗!”
陈惇点燃了火药桶,当然在葡萄牙人那里他又准备了一套说法:“我的朋友,我要说的是,我不小心听到了总督和他的侍卫长的密谋,他们准备向强势的西班牙人妥协他们想大事化小,毕竟总督夫人最喜欢西班牙人从南美搞来的香膏木和烟草。”
“香膏木和烟草难道比他的同胞的性命还重?”愤怒的葡萄牙人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是葡萄牙人,却在包庇杀害同胞的西班牙人!”
“我的意思是,狡猾的西班牙人用香膏木和烟草贿赂了总督,”陈惇一摊手:“如果你们用更贵重的货物满足他们,应该就会获得你们想要的判决。”
“这简直是耻辱!”佩德罗大怒道:“我绝不会用这样的办法寻求公正!”
“其实总督一直犹豫不决,”陈惇道:“是他那个侍卫长出的这个馊主意,而且这人还想让你们用半船的货物赔偿那个西班牙死者的家人。”
“这绝不可能!”葡萄牙人断然拒绝了:“谁来赔偿我们死去的同胞?”
“你说的那个侍卫长叫鲁伊斯吧,”佩德罗眯起了眼睛:“我早就听说了他的名声,贪婪、卑劣、下流的小人,我一定叫他好看!”
没过两天,侍卫长鲁伊斯在巡逻一条暗巷的时候,被蒙住了脑袋暴揍了一顿,打得肋骨断掉了四五根,浑身多处骨折,而且他竟然还不知道凶手是谁,跟他有什么仇恨。当然总督罗尼亚非常生气,在整个城市搜捕犯人。
没有了侍卫长,五百名士兵的军纪似乎散漫了许多,他们开始在城头游荡、嬉戏,甚至有人从自己的岗位偷跑出去**。
陈惇在跟罗尼亚的晚宴上,遇到了一个士兵他是土耳其人,陈惇提到了巴斯图尔克,这个人还能清楚的说出他的姓氏。
“总督的卫队里,居然有一百个,”陈惇哈哈大笑道:“真是意想不到,不过恕我好奇心太重,你们为什么会成为总督的士兵呢?”
故事要从葡萄牙驻马六甲第一任总督阿尔布克尔克说起。
他是一位葡萄牙的贵族,受到国王的差遣,担任军舰的指挥,并率军袭击了非洲东海岸,甚至波斯湾的霍尔木兹岛。在接近印度的时候,他决定要投资和夺取果阿这座城市。
果阿作为南印度的商业枢纽,沟通着波斯与印度直接的贸易往来,并且果阿成位于两大印度帝国的中间地带,被比贾布尔苏丹统治着。统治者为,而属下民众多为印度教徒,对统治者十分不满,渴望得到解放,阿尔布开克的到来,正好符合了果阿人民的心愿,他们协助葡萄牙人赶走了当地的统治者并隆重欢迎阿尔布开克及其属下进驻果阿,阿尔布克尔克最终夺取了这座城市,而战败的俘虏也没有被杀掉,而是被阿尔布克尔克收入了卫队之中,第二年就乘船而下,夺取了马六甲。
就一直在这只卫队之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陈惇听罢就点点头,然后开始赞美盘子里的食物:“这猪排味道真不错,总督的厨子就是和别人不一样。”
土耳其盯着自己盘子里,和陈惇一模一样的排肉:“……这是猪肉?”
“当然是猪肉,难道你吃不出来吗,我的朋友?”陈惇道。
“不可能,”土耳其人皱眉道:“总督尊重我们的宗教信仰,答应我们,他举办的宴会上不会出现一切和猪肉有关系的食物。”
“那你可受了蒙蔽了,”陈惇神秘兮兮地凑过来:“你知道阿尔布克尔克曾经下令实行宗教强制措施,强迫印度教徒和皈依基督教吗?不过因为他死的早,要不然你现在一定是受到洗礼的基督徒了……我亲耳听到总督罗尼亚和他的侍卫长商议,要把这条措施实行下来,他们准备要逼迫你们全都信仰耶稣。”
看着面色铁青匆匆离去的土耳其人,陈惇撇嘴道:“羊排和猪排都吃不出来,人怎么会这么好骗?”
“因为他们确实没有吃过猪排啊。”林州实在是不理解陈惇煽风点火挑拨离间的行为:“您这是打算做什么呢?”
“我就是想要看到一场大混战,”陈惇道:“看到两个国家为了马六甲的统治权而大打出手,当教皇划分的土地界限被打破,西班牙和葡萄牙有没有可能为了争夺这个地方,而进行一次震惊世界的海战呢?”
“在南洋的这些日子,其实也挺有趣。”陈惇感叹道:“将来我要是在中土呆腻了,干脆拉一条船出海,看看这大千世界,当然按我这个脾性,不搅风搅雨实在是难受,干脆留我去祸害其他国家吧,以后他们便要在我的墓上刻下,伟大的野心家、权谋者,搬弄风云的小人物,纵横捭阖的窃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