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定注意,百里燕继续划饭,歇息片刻再次回到伙营。伙营正热火朝天全力开伙,分发的大都是光饼,光饼的准备时间比饭短,也容易保存、携带,食用较为方便。只要有时间,伙营优先生产光饼,以备不时之需。
百里燕悄然找到伙头军老李,悦色上前说:
“李伙头,还忙着呢。”
“是啊,刚接到军令,连夜准备全军用饭,这不,都是做的饼子。现在缺柴,正让人去砍树呢。”
“是嘛,真够忙活的呀。”
“没办法,咱们这些大头兵,就是这个命呀。”说道这里,老李头话锋一转:“我说百里郎中,这么晚了,你不在伤营歇着,跑我这里干什么来了。”
“嗨,还不是在下的干粮袋丢了吗。”
“呦,这可不好,弄不好是要挨军棍的。”
“这不是找老李头您想办法来了吗,您看能不能替我通融一下。”
说着,百里燕伸手递过给老李头一粒碎银锞,老李头左右窥看,发现没人注意,悄然伸手揣进自己兜里。
“也罢,就只有你们郎中能让咱抬手。你等着,老夫去给你弄个粮袋。”
话音落下,老李头转身而去,片刻给百里燕弄来一个干粮袋,里面装了五天份的大米。
“咱们可说好了,只此一次啊,下不为例。”
“行行,那就多谢了。要是有什么疑难杂症,可来找我,一定给您药到病除。”
百里燕边走边打马虎眼,随后收起干粮袋往回走。
干粮袋是每个士卒野战行军的必备携行物资,定量是五天,省着吃可以吃七天。正常情况下,干粮袋不能丢失,不能私自食用,违者轻则鞭打,重则挨军棍,不少丢了干粮袋的军卒,或是想方设法去偷别人的,或是只能贿赂伙头军。
当下普通军士基本上没有饷银,所以贿赂伙头军很困难,伙头军也不一定愿意这么干。万一被查到,是有可能连坐的。
也就只有郎中和中低职务的兵头头,才能让伙头军铤而走险,就因为有好处,就像刚才百里燕暗地里塞的碎银锞,足以从市场上买到更多的粮食,伙头军才敢去做。
拿到干粮袋,塞进背在身后的包袱,加之原有的干粮袋,维持十天的口粮问题不大,省着点吃,兴许还能久些。
折返伤营不久,小憩片刻,为以防一觉睡过头,百里燕不敢躺着睡,就背靠着辎重车,裹上被褥将就合了会儿眼。
不知何时,突起一声哀嚎,百里燕猛然睁眼,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天色,月亮已经到了西陲,大概是凌晨三点多四点左右。循声望去,是伤员睡自重车上被挤落地。
“幸好,没什么人注意,该走了。”
搓了搓脸,百里燕趁着夜色悄然离开,一路向南摸出营地,可见南边数百米隐有骑兵举火巡逻而过,空气中蒙着薄薄的一层雾,地上野草枯黄,极其有利出逃:
“真是天赐良机啊!”
四下窥看无人,百里燕心中窃喜,趁着夜色压低了身姿继续向南,待到近至夜巡队,百里燕卧倒趴下,紧紧贴着地面匍匐而行。
待到巡逻队远去,直到彻底消失在视野,百里燕立身而起夺路狂奔。不知道多久,天明之际转向西南,西南就是咸国江东郡的腹地。
就在百里燕出逃后两个时辰,天色放亮。韩合、王硕二将率领骑兵先于中军赶到,与前军汇合。
“王硕将军,中军大队人马据此已不足三里,咸军先锋尚有十五里。老夫在此调动前军布阵,劳烦将军率领骑兵替回世子骑兵,准备接应中军。”
“既如此,末将即刻前去替回世子骑兵,驾!”
二人阵前分手,韩合立即调动前军布阵以逸待劳,王硕率领骑兵与姒昌汇合。
“世子殿下,末将前来替回殿下所部骑兵。”
“王硕将军来的正好,本世子正有一事禀报。”
姒昌火急火燎,王硕刹住马缰问道:
“世子何事禀报。”
“百里燕今晨失踪了。”
“?!”王硕耳边如同炸了个响雷,下刻忙问:“失踪,何时不见的踪迹。”
“还不知。只知今早醒来巡营,医官令便说百里燕没了踪迹。本世子撒出骑兵四处找寻,皆不见踪迹。”
“快,速带本将去见医官令。”
“诺!”
二人随即找到伤营医官令丘衍,王硕忙问道:
“医官令,何时发现公子燕不见的踪迹。”
“老夫也不知啊,只知天色刚亮,老夫外出巡视伤病,欲唤燕公子,便发现其人已不见踪迹,故而报之姒昌将军。”
“那昨夜可有异常?”王硕追问。
“无任何异常。”丘衍肯定道
听到这里,王硕大感不妙,显然人是不可能走丢的,昨晚宿营还吃饱了饭,不可能是半路走丢的,难道是跑了?想到这里,王硕本意不想追究,而且这次多亏了百里燕,韩合才能设下此计诱魏旦出阵,自己要是恩将仇报,岂非猪狗不如。
而且眼下大军临阵,要找也不来及。想到这里,王硕道:
“世子殿下,眼下大战在即,百里燕之事已经来不及寻找,只能待到战后再做计较。”
“这个鼠辈,恶贼,安敢临阵脱逃,待本将军捉他回来,定斩不饶!”
姒昌说的是咬牙切齿双目喷火,王硕侧目看了一眼,未再多言。心里却不禁在想,难道姒昌是这次晋王派来暗害百里燕的?
由于此前晋王只交代了让王硕骗百里燕到军中,却没交代他下手,于是王硕就打了个马虎眼,反正只要没接到王诏,我也不动手。现在百里燕自己跑了,只能自求多福了。
就在王硕处置此事不久,咸、晋两军正面交战,最后以咸军大败,老将魏旦被流矢射中心口,于两天后不治身亡。晋军大胜,毙伤咸军两万余人,俘敌近一万,其余溃不成军作鸟兽散。由此晋军一路西进,再下二十余城
十六天后,咸国西南无名高地,一个身影形孤影单的迈着沉重的脚步,孤零零的走在遍地白霜的旷野上,那正是一路逃命至此如丧家之犬的百里燕。他蓬头垢面裹着稻草,冻得鼻青脸肿,脸上毫无血色,时不时好药呵口气搓着双手。
此时粮食都已经吃光了,一连路逃命十多天,沿途既无镇店,亦无佃户,连个落脚地都没有,又时缝冬季,野外食物匮乏,现在已是饿的饥肠辘辘几乎虚脱。
“嘶冷,冷啊”
百里燕冻得瑟瑟发抖,每走一步都是那么的艰难,他索性停下了脚步,站在坡上迷茫着眺望着前路,心里想着路在何方。
放眼望去满是荒芜,一片肃杀寡寂,毫无生气。近乎令人绝望之际,眼前隐隐浮现一缕淡淡的,几乎不被肉眼察觉的炊烟,如同一针鸡血,胸前低落的心潮,再次燃起一团火焰。
“烟炊烟!是炊烟!”
只见西南两里外隐隐飘着灰烟,百里燕忍着饥渴夺路狂奔。
烟柱越来越粗,距离越来越近,地平线上隐隐可见村落,村落不大,也就十几来户人家,坐落在山坡背阴下,背后是一片林子,也许是这里的猎户,或者以砍柴谋生的村户。但不论如何,一定有人。
脚步愈发加快,百里燕几乎可以闻到香味,是红薯的香味,烤红薯或者煮红薯,现在哪怕是生吃,只要能填饱肚子,他们吞下一整头活猪。
踏入村口,一口破井突兀的静静立在村外,充耳不闻喧嚣,村中一片死寂,寂静的令人不寒而栗。
百里燕已经饿的发疯,不顾一切的扎进村里,挨家挨户寻的找着。
推开村口一家,已是家徒四壁空无一人,推开第二户,空空荡荡一片破败,又一连推开三家,都是空无一人。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不是幻觉,明明有香味,是红薯,就是红薯。一定有,一定有人。”
循着气味,百里燕一路向西搜索,待到一口水槽边刹住脚步。回身看去背后,一间低矮的茅屋紧闭着大门,没有炊烟,但红薯的味道却是最浓。
饿极了的他转身扑向茅屋,一脚踹开形同摆设的板门,此时一对老夫妻蜷缩着躲在角落,怀里抱着一碗烤熟的红薯,战战兢兢望着百里燕,眼中的惊恐和害怕,此刻到了极点。
定睛细看之下,百里燕匆忙收敛自己的事态说:
“这位老伯,莫要害怕,我只是饿极了,想要一口吃的。”
那老伯惊恐的看着,小心说:
“你你你别过来,只要不伤害老夫,吃的,你拿去”
话音落下,老伯扔过一块红薯,百里燕如饿狼般扑向地上的红薯狼吞虎咽,不消片刻,偌大的红薯连皮带渣啃食一干二净。不等口中吃尽,百里燕忙又说:
“还有嘛老伯。”
“有有,你要多少有多少。”
老夫妻二人见百里燕面善,又将一碗红薯递来:
“孩子,慢点吃,别噎着。”
“诶!”百里燕边吃边问:“老伯,此乃何地呀。”
“此乃下塘村,再往南二百里地,就是志国啦。”
“是嘛,那为何村中只有老伯两口,其他人呢。”
听到这里,老汉顿显失落。其实老汉年纪并不大,五十还不到。因为生计困苦,劳役深重,以至于不到五十,就如七老十的老汉。
“孩子,你不是咸国人吧。”
“在下是歧国人,年少随父亲来到咸国。对了,为何村中只有老伯两口。”
“唉自五十年前起,大王连年用兵连年征兵,村里的青壮都被征完啦,没被征走的也吓跑逃难去。久而久之,下塘村也就只剩下我和老婆子啦。”
听到这里,百里燕收敛吃相,放下手中红薯说:
“如此说,老伯的儿子都已被征入了军中。”
“是啊,我大儿十年前就死啦,二儿子也死了,老三刚长这么大,为了活命也跑了,实在没办法啊,家里总得有男儿留种,要是都绝了,我和老婆子这辈子就白活了。”
“那连年打仗,连年征兵,家中有兄弟和独子者,也要征?”
“是啊,咸国国小民少,倘若不征,何以为战。”
“可在下听说,咸国相国公孙岳推行变法,推行农桑令多年,为何百姓还过得如此疾苦,竟只能以红薯果腹度日。”
“听你言辞,你是人吧,知道的还不少。你是不知道啊,这农桑令虽好,可实惠落不到我等小民头上,最后又能奈何。”
“照老伯说,农桑令推行多年,百姓竟未能得利。”
“是啊,你也不想想,咱们老百姓种的地都是谁的,还不都是大王的吗,大王一手拿田,一手拿钱,粮食还没热乎,就被强买征走,我等小民百姓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