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将军沉寂已久的心,一下子又被拨动了起来。不见的时候只是背地里苦苦思恋,表面还可以做到无动于衷,一旦见到,那强烈的心悸,引得他差点不能自持,他忙收慑心神,将目光从她身上挪开。对于常伯母的嘱托,无不一一谨记在心,频频点头答应。
天气不错,艳阳高照,蓝天白云,驼岭声声,一路渐行渐高,风声很劲,扫过人的面颊如刀割一般,呼啸而过令人呼吸困难,还好常久坐的是骆驼,还可抱住驼峰避点风,稳住身子,若是骑着马,常久都觉得这大风都可以把她从马上刮下去,难怪她临行前想骑她的雪狮子,她伯母再三劝她骑骆驼,幸好她最后听了伯母的话,这会儿忙取出先前伯母替她备好的大围巾来把头脸连同鼻子一起包了起来,只露出两只眼睛,才觉得稍好一些,心下连连感叹,这风比朔方的风还要强劲啊。
放眼望去,前面是铺展开来一望无际的草甸,草色枯白,尚未泛青,两侧是寸草不生的高山,山头上白雪皑皑,行了一日,还不曾见过人烟,入目处尽是荒凉。
李临淮虽说骑着马,却并不往前赶,只是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一路出神地望着她的背影发呆,白孝德见李将军神不守舍的样子,本来打算陪着他说说话,路上好解闷,见他这样,便跑去跟那些士卒们插科打诨去了。李临淮见常久坐在两个骆峰中间仍是被大风吹得东倒西歪,很想上去伸手把她捞在自己怀中,稳稳地抱住她,替她遮挡大风,一直这样想着,却始终没有行动,他心里明白,自突骑施返回西州后,他与常久之间的隔阂已越来越深,两人之间横着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眼下,他与常久虽说近在咫尺,其实两人之间已隔了千山万水。
只是,他对她的思恋越来越深,已到难以自拔的地步,几月未能相见,他觉得自己活得就跟一根枯竹朽木似的,心里眼里,醒里梦里,晃动的都是她的倩影,听到的都是她银铃般的笑声。这些日子的不能相见,已使他想明白一件事,他这一辈子什么都可以没有,就是不能没有她。不管两人之间隔着多远,他并没有打算放手,他相信只要他心里忘不掉她,就表明他与她缘份未尽,他在等待时机。
斜阳西下,暮色降临。
队伍停止前行,在靠近山脚避风的地方搭起了帐蓬。此行西去不比和亲路上,那时候女眷众多,此时只剩了常久一人。尚未入夜,已是奇寒,大家都是三五人挤在一个帐子里,说笑取暖。常久只能独守一帐,她把伯母给她准备的轻暖狐裘翻出来,裹在身上御寒,还是冷得手脚麻木,便拿出自己的剑在地下刨了一个浅坑,跑出帐子外,找了一些碎石块圈起来,又四处跑着找干牛粪,便有几个士卒跑来帮她捡,一边捡一边笑问,“常副使,您竟然光着手捡起牛粪来了?您不嫌脏?”
“没事,又不是湿乎乎的,这么干,手上不会沾上什么的,一会儿抓着雪搓搓手就好了。”
“这玩意儿您会用么?”
“会呀。我以前在西州时,有时候上跑我伯父堂哥们出去打猎,他们烧牛粪烤火,我见过的。”
“常副使,您在帐子熏这个,气味怕是好不了。”
常久笑,“暖和就行,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李临淮站在远处的暮色里,望着她跑来跑去捡牛粪的娇小身影,眼眶不知不觉就湿润了。他其实愿意为她做一切,那怕是捡牛粪,可是,现在他却什么也做不了,还不如一个精骑士卒能为她做得多。
那些帮忙的士卒将干牛粪送到常久的帐子门口,放下以后就都离开了,常久向他们道谢后,便把这些牛粪搬进帐子里,放进挖的那个浇炕里,拿过灯烛,蹲在炕前,想试着去点燃这些干牛粪,明明以前见过伯父堂兄他们摆弄的,觉得很容易的一件事,谁知自己亲手一试,竟然根本不是那么回事。灯烛被弄灭了几次,烟熏火燎地试了半天,弄得手上衣衫上满是尘与黑,牛粪却一点也没点着,她也不气馁,拿着块牛粪在灯烛下仔细端详,嘴里喃喃道,“要是绿柳在就好了,她一定有办法把这些黑乎乎的东西点着。”
正喃喃着,眼角余光忽然扫到门帘一动,便觉一股寒风钻进了帐子,扭头看时,却见李临淮已进了帐子内,她的帐子并较低小,李临淮人高马大,原本觉得帐子内还算宽敞,这一下顿觉得十分逼仄。
她看了他一眼,没有作声,收回目光,举着灯烛,仍在不屈不挠地努力点燃捡来的干牛粪,仿佛李临淮不存在似的。眼下的李临淮在她眼中还没有一块牛粪来得重要。
李临淮走近来,伸手去拿她手中的牛粪和灯烛,想替她把火生起来,不料常久却闪开他伸来的手,不让他拿。而且闪开以后,马上就站起身来,往一旁躲。
李临淮僵了一下,伸出的手收了回来,垂在身侧,攥成了拳,心里只觉得酸酸的,想转身离开,却又迈不动脚步,就那么僵在那里,直直地看着她,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常久见他不走,只得把灯烛放回原地,牛粪扔到浅坑里,背对着他,冷冷道,“李将军请离开,我要休息了。”
李临淮见她如今连看都不愿看自己一眼,竟然背对他跟他说话,心里顿时倍觉酸楚,喉头滚动了下,声音艰涩地低低叫了声,“常久……”
常久低着头,对着烛光,搓弄着手指上的那些尘与黑,也不应声,也不回头,心里只觉得无比的别扭。
半晌,听得身后脚步声响起,以为他要离开了,却谁知,他却奔她而来,忽然伸出长臂,自身后紧紧抱住了她,将她揽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