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魏忠贤听闻，魏良卿没逮住林汝翥，大发雷霆。他将侄子叫至自己宫外的宅子里，劈头盖脸骂了一顿。骂侄子跟骂儿子一样。他可不是没儿子骂嘛！魏千户顶着几十万两的魏大爷的口水，战战兢兢的在疾风暴雨中下跪告罪。

魏公公厉声喝问道：“好好回想一下！谁可能告密？”

魏良卿脱口而出：“刘侨！只能是他！我的手下有他的亲信。”

魏忠贤眼中寒光一闪，又是刘侨！此人必须拿下！

李永贞那边进展顺利，四川盐商许登奎未等公公用刑，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儿将行贿林汝翥的事实交代无误。魏公公手中握有林汝翥的罪状，不怕你躲起来。他打算马上找叶向高，好好畅谈一下人生。顺带说说林汝翥的事。

魏公公其实不想跟东林党人对决。毕竟他是个太监，势单力薄，所仰唯有皇上。东林党可是耕耘了几十年，有组织有纪律。背靠财团势力可谓根深蒂固。

如果不是逼之太急，谁愿意做只咬人的恶狗？

林汝翥被东厂抄家，叶向高紧急召集大学士韩爌、吏部尚书**星、左都御史高攀龙、山东道御史黄尊素到首辅府邸开会。魏忠贤放过汪文言，拿叶向高外甥开刀。看样子想直捣黄龙啊！

魏公公法力无穷，不按套路出牌。

东林五大佬叶向高的内堂密室闭门磋商。首辅正中安坐，其余四人分左右坐定。长着浓眉大眼、英气逼人的黄尊素首先发言，一口浓重的绍兴话，大伙听起来颇为费力。有时候需要黄御史掰开来一字一顿的解释。

黄尊素认为，阉党之前抓捕汪文言小试牛刀罢了。如今抄阁老外甥的家，明摆着挑战阁老的权威。不排除想祸水东渐。此为阉党的斩首战术，东林党已到与魏忠贤的决战时刻。

“你等会！你刚才说，饿死忠贤啥意思？”吏部尚书**星皱眉问道，他是河北人，绍兴话理解起来有点费力。

黄尊素一脸懵逼，我何曾说过饿死魏忠贤？我倒是想啊，与魏忠贤对食的客氏不肯配合。

左都御史高攀龙解释道：“星爷误会了，真长说的是，祸水东渐。”

高攀龙是无锡人，长期与黄尊素一个部门共事，黄御史的话多少能听明白。

高攀龙一解释，星爷——**星明白了，他手一挥道：

“真长你继续。”

黄御史说道：“诸位大人！我们没有退路，唯有集中火力，全面攻击魏忠贤，务必一举搞倒魏忠贤。我们才有活路，天下才有活路。”

说完他双手伸于胸前，作握拳状给大家打气。

黄尊素气势如虹的话，别人听没听进去韩爌不知道，反正他没明白。只听到黄尊素最后两句说什么“鹅闷醉油葫芦，天鹅醉油葫芦。”他肚子里咕咕叫，天鹅肉没吃过，这道菜应该很好吃。便问道：

“真长，天鹅醉油葫芦，这道菜怎么个烧法？”

黄尊素颇为不满的看一眼韩副首相，天鹅醉油葫芦，这菜没法烧！菜谱没带。

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吃！

“韩大人，不是天鹅醉油葫芦，是天下才有葫芦！”高攀龙又一次替同僚解释。话刚出口，左都御史发觉自己被带沟里去了，忙改口道：“天下才有活路。”

韩爌这才领悟过来。

黄尊素作为与汪文言齐名的东林党两大智囊之一，名头确实不是盖的。他对魏忠贤的判读非常准确，魏公公确实想动手了。不过目前只在外围开展进攻，核心阵地尚未听到炮声。

吏部尚书**星年逾古稀，年轻时是个性格刚直之人。到了这个岁数，官场历练几十载，言谈之间的气势柔和不少，可骨子里的倔强，仍然未改。魏忠贤得宠这几年，赵尚书当面好言劝解过魏忠贤几次。表示皇帝年幼，希望内廷、外廷各自安分守己，干好自己的事情。言外之意，劝魏忠贤不要插手朝廷的事。执掌铨部的**星年高德劭，魏忠贤表面上很尊重他，心里对**星十分忌惮。

魏忠贤的死党魏广微，是**星的故友魏允贞的儿子。**星把魏广微当亲侄子一般抚养，两人情同父子。后来魏广微为谋取更高权力，投靠魏忠贤。得偿所愿入阁拜为大学士。**星便与其划清界限，魏大学士三次到**星家，皆被拒之门外。赵尚书更放话说，“魏允贞无后！”魏广微之后对**星恨之入骨。一直鼓动魏忠贤，寻机搬掉吏部尚书。

赵尚书接着黄尊素的话说。他没有黄御史那么慷慨激昂，讲的话大家都听的懂。**星赞同黄尊素的观点，认为这回只靠言官小打小闹无济于事，必须团结起来，集全员之力。

左都御史高攀龙对战略大方向没有反对意见。不过对突破口有点不同看法。他认为直接对付魏忠贤，阻力太大。仍然宜从他亲侄子魏良卿入手。魏良卿弘农卫任上劣绩斑斑，闹的民怨沸腾。这方面材料高攀龙已经掌握，都是实锤。抛出去必定能将魏良卿治罪。然后顺藤摸瓜揪出魏忠贤发挥的作用，将魏忠贤拖下水治罪。

高攀龙的套路，东林党本来就在使用，可惜被魏良卿逃脱。现在轮到魏忠贤依样画葫芦，拿来对付叶向高的外甥。

黄尊素对高攀龙说道：“兄台，搞魏良卿这布棋，于我们毫无意义，甚至适得其反。我得到的最新消息是，魏良卿在弘农府接受一个叫周处源的高人指点。他已将所有违法所得全数退还，并给予市价赔偿。我们拿魏良卿说事，不是在整他，而是在帮他。正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皇上说不定会给他加官进爵呐。”

在座听得懂的几位点头称是。高攀龙觉得有道理，便不再坚持自己的主张。

黄尊素说起高人周处源，叶阁老心中一念闪过：此番给侄女叶春霞通风报信的人，不正叫周处源吗？外甥林汝翥得到消息提前出逃，才躲过一劫。这个周处源什么背景？一会帮魏忠贤，一会儿帮我？他不好将周处源泄密之事言明，便问黄尊素道：

“真长，那个周处源什么来头？”

黄尊素见问，便将周处源在弘农城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他的消息源自河南巡抚和弘农知府，相对准确。

不过他话说的真有点长，不亏字“真长”。

其他人听过就算了，没把周处源当一回事。叶向高听黄御史这么一说。彼时周处源还自称大内侍卫，又称持有皇上密旨。叶向高心中隐约有些猜测，这个周处源极有可能是皇上的人。莫非皇上派他来，调和双方矛盾的？

之后大学士韩爌发言。他长着国字脸，一身正气。他站起身来，踱着步说话。他表示，魏良卿调任北镇抚司千户，此事已表明皇上的态度：对魏忠贤的信任不会改变。

“诸位！如果想要打倒魏忠贤，就必须逼皇帝让步。”话说到这里，韩爌便戛然而止，话不全说，点到为止。

逼皇帝让步，那就是逼宫啊！

现场一片安静。

眼下的大明，没人敢威逼皇帝，除了东林党。

往早里说，万历皇帝一直想立福王为太子，之所以拖延那么久都没定下来，最后违心立长子为太子。除了“立长不立幼”的礼法所限，最主要是东林党人，一拨接一拨，前赴后继拼出来的结果。

对付皇帝，东林党人有的是办法。当然前提靠文斗不靠武斗，用武力便是谋反了。第一个靠舆论优势，占据道德制高点。用言官清流骂死你。皇上若动怒大刑伺候，正好求之不得。那些人便名垂青史了。另一个靠人海战术，你搞掉一个两个大臣可以，总不能搞掉全部大臣吧？你搞掉全部大臣，提拔上来的人，大部分还是咱们的。

用我们东林人的化骨绵掌，拍的皇帝你怀疑人生，改变信仰，甘拜下风。

首辅叶向高一直未动声色的听人说话。宦海沉浮大半辈子，他早已修炼的为人谦和、珠圆玉润，内心极少波动。至少表面上看不出来。

大家都发过言，最后等着首辅拿主意。叶向高心里将四个人的话，各自总结为一句，组在一起：为了葫芦（活路），团结起来，逼迫皇上，搞掉魏阉。

几位大员的话，他基本同意。不过魏忠贤今天一早，派王体乾来传话，希望跟自己深入的谈一次。不妨先谈谈看吧。虚对虚，实对实，探探魏忠贤的底。毕竟外甥的把柄落在人家手里。

叶向高觉得，对付魏忠贤，他和韩爌不能抛头露面。魏忠贤未走人之前，工作关系摆哪里。无论是上奏还是朱批，都得过他的手。他和韩爌在魏忠贤面前，得装作一个主和派，仍然希望能与他友好相处。至于杨涟等人，当主战派，尽管使劲的弹劾。

韩爌见阁老半天不说话，走近叶向高，向他拱手为礼，询问道：

“阁老，你意如何？”

叶向高略微一笑，面容慈祥的说道：

“吃饭！已到午饭时间。吃完饭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