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子毓下朝之后没有回寝殿。
苏公公见他坐在龙辇上眉头紧皱,脸色不好,正准备吩咐宫人快快回去,好让太医来诊治。
话还未出口,江子毓抬手一晃,哑着嗓子说:“先不回紫宸殿。”
只一句,苏公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划过一丝无奈,他赶紧吩咐宫人退下,只留了抬轿的八人。
“去传太医到紫宸殿候着,不该说的心里都知道吧,仔细你们的脑袋。”
一行人转过一道偏僻的宫道,朝深处走,一开始还会遇上几个零散的宫人,随着宫道蔓延,路上逐渐失了生气,四周杂草丛生。
照常走到一座轻微腐朽的宫门口,苏公公忙上前将江子毓扶下来,搀着他走进去。
抬轿的八人把头埋得低低的,大气都不敢出,生怕看到不该看的,没了脑袋。
二人穿过宫门,踏上这条鲜有人至的荒地,朱红的宫墙已开始泛白,翻起细小的碎屑;砖瓦之间,枯黄的野草肆意生长,无人打理,铺满整个地板,徒留中间三尺宽的地方,还算得上是一条小道,延至一面紧闭的宫门前。
江子毓走到那门前,也不敲门,就静静地站在那里,眼中神色昏暗,似乎在酝酿些什么。
苏公公看不分明,也不敢过多探究,只低着头,陪着江子毓站在那里。
“咳咳……”江子毓发出几声咳嗽,引得苏公公提心吊胆,担心龙体有损,便壮着胆子说:“陛下,咱们回紫宸殿吧。”
江子毓不回话,苏公公知道他这是拒绝回去,可是站在这里,他们也进不去,一直站下去,他担心皇上的身子受不住。
“陛下……”
江子毓挥开他的手,朝前一步,抬手落在宫门上,却只是搭在上面,没发出任何声响。
他面色潮红,嘴唇发白,脑袋里像是要炸开一般,疼痛难耐。
苏公公看他这副样子更加担忧了,进退两难之时,面前的宫门忽地发出沉重的声音。
门开了。
江子毓欣喜地抬头看去,又仓皇地往后退,低着头不敢看,但还是忍不住抬眸,小心翼翼地看过去,目光触及那抹绿色宫裙的时候,眸色猛然一变,眼底的喜悦褪去,满是失望。
绿衣宫女安分地行礼,将手里的东西递给江子毓:“陛下,这是娘娘吩咐奴婢交给您的。”
江子毓愣愣接过,是一个月白色的荷包,针脚绵密,花样栩栩,不起眼的角落绣着一个小小的“姌”字。江子毓盯着那处出神,指腹摩挲着那小字,甚是怜爱。
“她,有说什么吗?”
宫女摇摇头,“娘娘什么都没说,只吩咐了此事。”
江子毓自嘲一笑,紧紧捏着那只荷包,转身离开。
“走吧。”
待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宫道,宫女才关了宫门,回头看着坐在院子里的蓝衣女子。
微风拂过,卷起她腰间的长发,女子细长的眉毛微皱,眼帘半遮,姣好的容颜略有几分憔悴,染上几丝不易察觉的忧愁。
她手里捧着一本医书,却无心查看。
宫女走到她身边蹲下,替她斟茶,叹道:“娘娘既担心陛下,为何不见见他?”
女子眉头松动,似是被她惊醒,有一瞬间的愣神,随后垂眸苦笑:“见了反而徒增烦恼,不如不见。”
宫女叹息一声,不再相劝。
复试是在三日后重新举行的,这次韩尚宫亲自监考,没有人敢动手脚。
两日后成绩出来,温仙月位列前三,成功进入殿试。李听眠运气虽没那么好,勉强考了个十三名,还算不错,能分到一个好的官职。
放榜那日,温仙月不小心撞到一个秀子,那人气质不凡,如早秋盛开的淡菊,清素雅致,这等人物她竟没见过。
等回来询问李听眠后,她才知道,那人名唤孟遥雪,是孟丞相的嫡次女,上京城赫赫有名的第一才女。
此次复试更是摘得榜首,众人都说,若是不出意外,殿试甲等,已是她的囊中之物了。
“不过我还是觉得我们小姐更厉害一点,这次复试她虽得了榜首,但小姐也很厉害,仅次于她,位列第二。要是殿试的时候小姐发挥正常,一定能摘得魁首。”
对李听眠的话,温仙月一笑而过,只要能成为女官,得几等她倒是无所谓,那日遇到孟遥雪时的情形,倒是让她有些在意。
那日她撞到孟遥雪后连忙道歉,孟遥雪也没计较,只是盯着她看了片刻后,方转身离去。
她的脸色谦和,唇角微扬,没什么异常,那眼神却让温仙月不适,仿佛那张笑容下藏着猛虎,她便是它的食物。
她不觉得孟遥雪真的似表面上那么温和,只一眼,温仙月就能判断,两人不是一路人。
此人心思深沉,她一时还无法看破,倒是个厉害人物。
不过她心里究竟怀着什么心思,温仙月暂时也不想去探究,只要目前二人没有冲突,她也不会有意树敌。
转眼十日一晃而过,就到了殿试的日子。
男子科考殿试由皇上监考,女子科考则是在慈宁宫举行,由太后监考。
殿试主考政论,题目由太后定夺,考生现场作答,结束之后呈请太后选定。
今年的命题立足于如今大魏施行了十五年的女官制度,命考生分析其利弊,结合时事提出改进。
温仙月结合时事作了一番分析,又综合大魏国情提出改进,一顿作答下来,时间也差不多到了。
隔着一道屏风,温仙月等人站在院子里等候太后阅卷,慈宁宫点着安神的熏香,倒是叫众人浮躁的心绪安定不少。
头顶的太阳逐渐升至正上方,气温攀升,半个时辰过去,太后坐在里头,与韩尚宫敲定了最终人选。
“温仙月是何人?”
听到自己的名字,温仙月交握的手一抖,掌心一片湿润,她忙抬起头上前跪下。
“下官温仙月,参见太后。”
太后肃穆的声音带了些笑意,穿过翠绿的屏风,落到温仙月耳中。
“你文章中提到,女官制度尚浅显,如此下去终有一日也是会被后人废除。哀家心里也清楚,女官制度虽施行十年,却不能让所有人信服,朝中许多大臣任然对此颇有微词。你说说,你是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