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仙月深吸口气,缓缓说道。
“女官制度之根本,意在将女子从深闺中解放,让女子走到世人面前,告诉世人,女子亦可顶一片天。太后娘娘贤能清明,做着多数人眼中违背祖制之事。十年浮沉,女官制度虽不似多年前多遭抵触,越来越多的女子亦走出家门,入朝为官,为家国效力,但在下官眼中,如今众女官掌管的事务,不过是些繁琐之事。”
“尚司府成立至今,除了安排女子科考一事,便是整理朝中的各种文书。昨日太傅进谏何事,今日将军如何操持军务,明日皇上在早朝时提出何种新政……男子科考之后可以分到各处去任职,大理寺、兵部、户部,可女子科考之后,只能留在尚司府,虽无明令禁止女官不可分配到各处,但却从未有过先例。因此,女子只能在尚司府领着俸禄,整理文书过日子。这与从前在闺阁绣花的日子有何不同?只不过手中之物,从绣花针变成了笔砚。”
“女子做的事可以被男子替代,那在众人心中,这个女官自是可有可无的。要想女子为官的思想深深刻在世人心中,女官制度就得从根本改变,女子科考之后,可同男子一般分去各司,而不是只留在尚司府做那等闲事。”
“只有世人觉得,男子能做的事,女子亦可做,甚至做得更好。如此,女官制度才算是真正在大魏扎根,福延后人。”
一席话说完,温仙月只觉得口干舌燥,接近正午的阳光有些灼热,她的额前渗出汗珠,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好!这才是我大魏女子该有的风范!”
太后静默良久,忽地拍掌叫好。
屏风被撤走,这位尚且年轻的太后露出满意的笑容,地下站着的人见状都低着头,不敢直视凤颜。
太后的目光落在温仙月头顶的发旋上,眼中浮现欣慰神色,不愧是韩姝龄看重的人,果真是个人才。
“你既有此志向,那哀家问你,你可愿做这第一人,告诉世人,女子因何为官?”
温仙月心脏直跳,心里激动面上却不显,她明白了太后的用意,连忙两手扶地,埋头郑重道:“下官只求太后恩典,科考之后,分配下官到大理寺任职。”
“好!”太后站直身子,发间的步摇直晃,少了平日里的端庄,她两眼迸发着亮光,笑容满面:“传哀家懿旨,温仙月,殿试甲等,封为从六品宜侍。”
回到尚司府的时候,温仙月整个人都是轻飘飘的,她虽有把握通过复试,但也没想过自己会得个甲等。
李听眠高兴地冲上来祝贺,其余秀子也纷纷道喜,相比于众人或真或假的喜悦,她自己心中倒是忧心忡忡。
今日殿试上她出尽了风头,更是头一例到大理寺任职的人,暗中指不定有多少人将她看作肉中刺、眼中钉了,树欲静而风不止,以后的路怕是不好走。
不过她早就想好了,要进大理寺,必定不易,对那些潜在的麻烦也有了预见,只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若是叫她退缩,她是一万个不愿意的。
沉思间,韩尚宫竟亲自造访,向她道喜,言语间有对她的欣赏,也有错失人才的的遗憾。
“也好,你既有如此本事,本该到更广阔的天地施展的,放在尚司府倒是屈才了。不过今后你虽去了大理寺,尚司府依然是你的后盾。”
温仙月神色微愣,有些受宠若惊,反应过来之后含笑向韩尚宫道谢:“下官多谢尚宫大人赏识。”
韩尚宫笑吟吟地点头,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鼓励道:“只管去做,做给世人看,咱们女子不差。”
殿试结束之后,不消片刻,温仙月取得甲等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上京城,不过更让人关注的不是魁首是谁,而是这个魁首或是女官制度施行十余年来,头一次分配到各司任职的女官。
一时间关于温仙月的讨论席卷整个上京,讨论的最多的便是高门大户与寒门子弟。
高门大户以她为例,告诫家中女子,切不可整日在外抛头露面;寒门子弟听闻女子妄想与男子一般有所功绩,皆是不屑,认为女子就该待在家中,入朝为官,能有什么作为。
平民百姓之间倒是不在意这些如何如何,谁当官、几等官,与他们而言没有差别,他们只知道埋头过好自己的日子。
只是温仙月今日殿试上的一番言论,传进不少女子的耳中,在她们心中埋下了一颗能开出奇异花朵的种子。
消息传到大理寺时,齐雁云刚整理完关于女子失踪一案的信息,自从那日地道线索断了之后,赵家也收敛不少,近日也没有收集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这件事一直压在他心上,甚是烦心,索性也没有头绪,忽然想到今日是复试之日,整理一番,正准备出门询问科考一事。
脚刚迈出屋子,碰巧撞见于池慌慌张张地冲进来,许是没料到他在,于池还来不及止步,正想弯腰行礼,被惯性一带,扑到地上,行了个滑稽的礼。
齐雁云眉峰一挑,负手而立:“我也才官至四品,犯不着行这番大礼。”
于池踉跄地从地上爬起来,傻笑着,拍拍自己衣摆上的灰尘,就凑到齐雁云跟前问:“大人,您知道今日科考魁首是谁吗?”
齐雁云垂眸轻瞥一眼,不动声色地往旁边移了一步,听他提到科考一事,眼神一顿,脑海中浮现一人柔弱坚韧的背影,心头微动,眉眼间不自觉划过一丝笑意,语气也带了几分期待。
“是谁?”
于池没注意到他的异样,睁大眼睛表达他的震惊:“那魁首是我们之前去赵家解救的温仙月,温秀子!太后钦点的甲等,册封从六品宜侍。”
不出所料,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齐雁云唇角勾起,心中烦躁顿时一扫而空,他扬起头,勾人的桃花眼半弯沾笑,如沐春风,不知道的还以为获封甲等之人是他。
“如此甚好。”
于池不明白自家大人为什么如此高兴,只当他遇到什么高兴的事了,继续说道:“还有啊大人,那温秀子,不对,如今应当唤温宜侍了。那温宜侍竟然求了太后,将她分配到大理寺任职,这女官不一般都是留在尚司府吗?怎的要来我们这大理寺啊,她一介女子,来大理寺不合适吧?”
齐雁云侧过头,压下笑意,盯着于池淡笑道:“温宜侍是个人才,来我大理寺正是如虎添翼,有何不好?我看,你口中的一介女子,比你们都有用。”
于池顿时不服,拍着胸脯朗声道:“论国策政论,我于池定是比不上;但说起办案追凶,我于池不比任何人差!”
“哦?”齐雁云眼珠转动,似是认同地点点头,“既然你这么说了,那便去查查昨日京郊抛尸一案吧。”
“属下听命,三日内必定交给大人一个结果。”
于池一听来了斗志,为了证明自己查案不差,双手一抱,转身大步朝外走去,“召集人马,随我前去京郊调查。”
望着于池远去的背影,齐雁云无奈地笑笑,摆摆头,于池还真是憨厚,不过也正是如此,他才会重用于池。
翠鸟鸣叫,曦光尚好,晚秋时节,少有如此生机之景,正是大好时节,他怎能浪费光阴?
耀眼的阳光叫他半眯着眼,恰巧一片落叶飞到他的指尖,齐雁云两指一捻,闭上双眼指尖凝气,下一刻蓦地睁眼,神色冷冽,手掌翻转,叶片如刀锋般飞出,生生割下花坛中一朵含露欲滴的秋海棠。
随后他脸色如常,回到房中继续查看线索,只为找出蛛丝马迹,将背后之人一网打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