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亮,有熹微晨光透过木质飘窗,洒在幽暗的房间内。古朴的梳妆台,一把木梳,一盒李记出品的胭脂安静的躺着,桌椅茶歇规规矩矩立在屋子中央,能看出来这是一间临时拼凑的女性闺房。除了那盒还算鲜艳的胭脂,其他无不透着一股子腐朽的味道,包括躺在床上的白衣女子,秀眉远岱,貌若洛神。几缕青丝倔强的逃出发鬓的束缚,划过像是被上好刀工打磨过的脸颊,噙于嘴角,美得令人心颤,美得令人心疼。
女子眼眸中透着猩红,该是没怎么合过眼,一直盯着床畔的幕帐,若不是微弱的呼吸,真的很像一具尸体,而且死不瞑目那种。
这时,屋外想起了敲门声,三下一个节奏,规律的可怕。长久无人应,似乎门外举起的手像在空中停了许久没有落下。如果有第三人在,定会对这突然停下的声音莫名的心痒难耐,这种节奏的控制让人细思极恐。
风起,“吱嘎”门自然的开了,露出一张有些病态的脸,与不算明亮的天光一同进入屋内,照明了床上衣着素白的女子。随着门栓落下,屋内再次陷入幽暗,洛寒举步来到床前,盯着女子良久,突然俯身凑了上去,动了动鼻子。
“嘶…好香。”
洛寒眯起眼睛,沿着女子翘挺的鼻梁一路嗅下,再干裂的樱唇处稍作停留,呼出的灼热气息喷薄在她苍白的脸上,渐不起半点红晕,连微弱的呼吸节奏都不曾变过。鼻息划过下颚,嗅着含蓄的芬芳一路向下,如蛇芯舔食着猎物。只是女子微弱到近乎停止的心跳,让洛寒觉得自己仿佛在逗弄一具尸体,而变得索然无味。
面前就是下人口中那个苏醒的女子,此界的洛大少上次游猎崂山外围发现并带回的女人。印象里是个在青木这种穷山恶水之地罕有的美貌女子。亲睹之下,纵然前世美女千般姿态,坐卧心中,只此一面,便也颜色尽去。
脑中不停的闪过初见此女时的诡异画面,古树下的昏迷少女诸兽不近,夹着尾巴跑开的吊眼青狼,似乎连女人背靠的古树都有种如避天敌而向后扭曲倾斜感,树中生机莫名的去了大半...此女端是诡异的很。他不由得佩服起之前的洛寒,这不就是聊斋志异里的桥段吗?嗯,命短是有道理的。
当时见色心起的洛寒,满脑子都是女子醒来后那种缠绵的绮丽画面,并不为有它。也幸好这名纨绔诸多恶习里,并没有鞭尸这种爱好,才有了现在这次会面。
直起身子定了定神。洛寒对这个世界的兴趣其实远大于眼前的美人儿,这也是他急迫前来的主要目的。或许从这个神秘女子嘴中能更客观的了解这个世界,甚至解开心间的很多疑惑。
啧啧,不简单。虽然气血虚败,但魂魄强盛程度绝不是普通人能够达到的,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以来,唯一他看不透魂魄强度的人。虽然看不透,但通过呆滞猩红的双眸和不断流失的生机,还是读出了女人心存的死志。前世精研了半辈子巫蛊之术的洛寒,对人体气血变化最是敏感。
洛寒无奈的抓起女人纤细的手腕,右手食中二指搭了上去,片刻,眉头蹙了起来。
“啧啧…绝啊,真是绝。”
洛寒发现女人奇经八脉被毁得七七八八,气血异常滞涩,印堂及攒竹二穴有两股极度暴躁的力量隐而不发,像是某种封印,又像降头类的咒术。印堂穴的问题倒是可以排除后者,因为洛寒发现那里只有纯粹的能量。攒竹穴中却有微弱的生机波动,更像降头,但又有些不同,因为生机里明显没有异体暴戾的情绪反馈。
洛寒眉头皱的更深了。按理说,头部两大穴位有如此强烈的力量蕴藏,那种疼痛的感觉,或许只有前世经历过的洛寒能够理解。而如此年轻的女子,居然眉头都不眨一下,以这种安静的方式等待死亡。
奇经八脉只是在淤赌、破裂阶段,恢复倒是不算难,只是医治时间问题。难的是两大穴位的处理。洛寒轻轻放下女子手腕,皱眉仔细回忆起以前研究的各种典籍秘录,沿着前世记忆搜寻起《镇魔九篇》来。
《镇魔九篇》共分“内”“外”“五行”三大篇章。
外篇:固体、育蛊、巫医。
内篇:指玄经、禁术、符阵。
五行篇:化身(修身外身)、奴、唤。
各篇章不分先后,看似独立,又冥冥中有一定的规律法则关联。
这些放在前世,除了外篇,大多还只是理论层面,因为灵气的稀薄,连整合杜撰的洛寒本尊都怀疑指玄经大成的可行性,更别说五行篇。
收起杂念,洛寒从怀中取出一副针帕,展开平铺床畔。一根根长短不一的银针,大概有十几枚,安静的插于帕间,闪烁着摄人心魄的寒光。洛老爹虽然对他下了禁足令并扣减每月例钱,但他的一应要求府中还得招办不误,执行效率也是颇高,下人们生怕误了二世祖的某些恶趣大事儿,难免受到皮肉之灾,一个个勤快的很。
这套银针便是清醒的第三天,差人按照他的图纸打造,另外还有前世做巫蛊实验所需的瓶瓶罐罐一应打造俱全,要不是觉得蛊胚、毒蛇、蚁兽这些鲜活血材有些过于惊世骇俗,完全不是一个恶趣味能遮掩的了得,他恨不得派出全部护院崂山外围刮它个几天几夜。
达摩针灸术,收录《镇魂九篇》中的外篇-巫医中。
这种针法原自佛门,除了对穴位及医理的深度了解,更需要指法的极度灵活。掌握它的前提即是苦练佛门秘籍《左右穿花手》。可以说前世为了给自己施展针灸术,洛寒把暗器这种见不得光的手段结合蛊术,都练到了狙人于无形的地步。而针法对魂力的需求到是不多,但在魂力运用上却有很大的难度,要做到控制有度、收放自如。这半个月来,体内积存的那点可怜的魂力倒也勉强施展的出来。
洛寒抽取最长的一根7公分的银针,左手度针,双指微旋突而发力,没入涌泉穴三分。同时右手速成羂索印,口绽佛门真言“南么…三曼多伐折罗…赧!”
随着真言缓急有序的诉出,似乎属于这个世界的某种规则被触动,屋内原本混乱异常的灵力磁场中,丝丝缕缕的灵力如抽丝剥茧般的分离出一缕灵丝,汇于右手的指印中,继而被缓缓推出,屋内似有金光一闪即末,银针猛然再入三分,针尾颤鸣不止。洛寒迅速缩回左手,但两指尖已有血丝渗出。
仅仅一针探完,细密的汗珠布满额头,洛寒脸色有些发白,大口的喘着气,像是经历一场殊死搏斗,体内本来就少得可怜的魂力去了一小半。
洛寒眉头皱的更深,屋内灵磁场波动实在超出他的认知。
而此刻,刚探入的银针,颤动的愈发明显,印堂穴中封印力量似有蹦动的迹象。
咬咬牙,再次从针帕中取出最短的银针。
阳白穴,结渴誐印。
屋内有风炸起,桌椅震颤,杯盏碰撞跌落,混乱的磁场愈发的不稳定,数缕灵丝抽离直奔灵印。
......
第五根银针,已经是他的极限,丹田中最后一丝魂力牵引着银针。
真言变得异常艰涩,随着单手结印,镜面从中裂开数道,梳妆台上胭脂盒蹦碎,满屋子的芳香,参着血腥味儿,格外的刺鼻。而此刻床上的素白少女,眼睑从煞白渐渐染上了血丝,继而血红,清白相间,双目一片猩红,那早已失去了焦距的双眸中,两点重瞳逐渐放大,隐约带着一丝无声的笑意,说不出的诡异。
而涌泉穴中的银针,不知何时,不见了踪迹…
第五根银针仅仅没入少许,“咚咚咚..咚”便同其他三根骤然离体没入梁木中。
“噗”洛寒喷出一口黑血,脸色异常苍白,缓缓睁开双眸。静静的望向床间素白女子,漏出一口渗出血色的惨白牙齿,无声的笑着。
此刻床上的女子在洛寒睁眼时,眼眸已恢复清明,看不出半点异常,甚至还能从中轻易的解读到内心深处的惊讶,只是淡淡的血丝还依稀可见。身体机能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复苏,如雨后春笋,生机盎然。
洛寒定了定站不稳的身子,俯身再次探起女孩儿手腕。
怪,还是怪。
洛寒心里迟疑着,女子印堂穴中那股未知的力量没剩一丝,仿佛从未出现过,这还好说,基本符合灵能守恒定律,化为生机反哺自身。虽然有些怀疑并未施展完的达摩针如何完全转化掉如此暴躁的力量,尚可归于这个世界灵磁场特殊的原因。
但问题是,攒竹穴中的异体生机也消失的无影无踪。针灸前的诊断,他其实对攒竹穴中的怪异,是益是恶把握不准,所以一开始并未急于处理。
洛寒瞳孔渐渐的缩了起来,有些玩味儿的盯着素白女子,桀桀的笑了下。将手托回床畔,故意忽略了佳人演示很好的杀机。
……
“姑娘能否回答我几个问题?”。
“你…问吧。”素白女人嘴唇微动,嘶哑中带着空灵,并无多少情绪起伏。
姑娘芳名?
青尸。
我喜欢读诗。
哪里人?
公主坟。
……这是个组织?
遍布各国江湖。
……
……
盏茶功夫过去,洛寒转身向屋外走去。
“你…是谁?”身后响起了女人有些迟疑的声音。
“.额...江湖人送匪号,噩梦!”即将跨出屋子的洛寒很是一本正经的回道。
我只杀人,从不救人。心里默默的补了句。
背身关上门,洛寒望着远山云影。邪灵气息愈发的明显,人眼几乎都能看得到那与天光相隔的暗云浮动。
“青诗…青尸,啧啧…这真是个奇妙的世界”。
鲜衣少年,向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