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请圣意
即将告老还乡的江州知府纪随云,忙完府衙的公事,依照惯例,前来白鹿书院找朱子柳弈棋。
这个臭棋篓子,昨天趁他一个眼神没注意,偷偷换了棋子,害自己满盘皆输。
他刚踏入白鹿书院的那一刻,就已经技痒难耐,今天一定要杀得他片甲不留,屁滚尿流。
他绕过照壁,步入庭院,远远地听见学堂里传来争执的声音。
“你臭不要脸……”
“你老不知羞……”
纪随云走到学堂门口,便看见两个堂堂五品大儒,光天化日,众目睽睽,像刁民泼妇那般争吵着。
如何评价?
“礼崩乐坏。”纪随云站在门口感叹着。
“随云,你来得正好,你给评评理……”朱子柳见到纪随云,立刻上来拽他左手的袖子。
“你别听那老匹夫的,他恬不知耻……”程浩上来揪住他右手的袖子。
纪随云甩开两人,指着二人的鼻头,面露不屑,“你们两个啊,简直是有辱斯文。”
朱子柳和程浩你一句,我一句,把事情的始末,给讲个清楚。
纪随云听得颇为吃惊,早在几天前,他在府衙有收到关于永安当天降异象的报告。
仔细一看,不过是一个三岁孩童罢了,公务繁忙,也就没在意。
没想到,事情越闹越大,居然连书院的两个大儒都抢着要他。
纪随云背着手,气宇轩昂地问,“你们说的那个神童在哪呢?”
比起两个礼崩乐坏的老匹夫,他显得要高尚得多,腰杆挺得直直的,说话也中气十足。
朱子柳和程浩乍一听,立刻提高了警觉性。
两人虽然是大儒,却没有官职在身,在庙堂更没什么话语权,就是大儒这两字,说出来逼格很足,受百姓尊重和爱戴。
若是纪随云这个官场老油条,硬来个死猪不怕开水烫,强行收苏诚做他徒弟,两人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老纪,我可警告你,你要是也想来掺一脚,我明天就去把你府衙给点了。”
“没错,你点前院,我点后院。”
纪随云不禁咂舌,永安当究竟出了什么样的神童,都快把两个大儒逼得去当纵火犯。
他目光在一张张稚气未脱的脸上扫过,终于在不起眼的角落,发现了一个丫鬟,身边跟着一个三岁大的稚童,他明显比学堂上的其他人年纪要小。
两眼澄澈如湖。
他有一种感觉,这个稚童不一般,他还没去看这个孩子的时候,这个孩子仿佛就已经提前有了预感,知道他正要看他。
敏锐的直觉告诉他,此子非比寻常。
他撇开两人,径自走到苏诚的座位旁,和蔼地问,“你就是永安当的神童?”
“学生苏诚,见过知府大人。”苏诚翻身起来,要给他行礼。
“谦而不卑,好。”纪随云扶住了他,目光炯炯,双目闪过一丝白雾。
“不好,这个老匹夫果然也想来掺一脚。”朱子柳见纪随云发动体内的浩然正气,上来一把揪住他的肩膀。
“要点脸行吗?”程浩从后面来个倒拔垂杨柳,如一块挂件,牢牢锁住纪随云,不让他发动浩然正气。
“你们两个老贼,拿开你们的脏手。”纪随云厉声呵斥,收起浩然正气。
两人这才松开来。
“粗鄙,庸俗。”纪随云不忘指着他们的鼻头臭骂两句。
朱子柳,程浩两人不屑,大家彼此彼此,谁也别想又当又立。
“我倒有一个办法。”纪随云沉思一会,灵光一闪。
“什么办法?”
“请圣意。”
“颓……当今的圣上已经二十年没上朝了,这种事,没报到内阁就会被驳回来。”朱子柳啐了他一口。
“不错,老匹夫,你休想拿官场那一套来压我们。”程浩指着纪随云警告。
“颓,颓……”纪随云朝两人回击一口,“我说的圣意,是指圣人之意。”
两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这个方法可行,谁能得圣意垂青,那么其他人要想掺一脚,就是在忤逆至圣先师,成为千万读书人攻讦的对象,为世不容。
身上的浩然正气,还会烟消云散,几十年的功名,也跟着化为泡影。
这个后果,在场的三位,脸皮再厚,谁也不敢轻易尝试。
“如此甚合我意。”
“同意。”
朱子柳让学堂的其他学生自习,和程浩,纪随云,带着苏诚前往白鹿书院后山的圣人殿。
一条宽阔的青石板路通往绿竹掩映的圣人殿,小翠领着苏诚到了圣人殿门口,便被朱子柳拦在了殿外。
朱子柳正要带苏诚进殿,朝拜圣人。
苏诚却开口道,“圣人云,有教无类。”
朱子柳纳闷了一下,没懂他在说什么。
纪随云呵呵一笑,“老匹夫,我想他说,就算是丫鬟也能进这个大殿。”
朱子柳不好气地剜了他一眼,“你又不是他,你凭什么代他说话。”
程浩趁机补刀,“老匹夫,冥顽不灵。”
小翠尬住了,不知道站在外面,还是一块进去。
朱子柳摆摆手,示意她一块进去。
宽阔的长廊两侧挂着许多玄色的帷帐,白鹤烛台林立其中,金色的光束从格子窗撒进来,尘糜漂浮在空中,隐约可见。
尽头处高大伟岸的圣人雕像,持卷戴冠,目光深邃,望着殿门。
雕像后面刻着一副壁画,画中绘着一只两角似鹿,双眼狭长似狐,体形似羊,四肢健硕如马腿,圆短尾的灵兽。
圣人雕像前的青铜炉,升起了袅袅檀香,幽暗的大殿,显得肃穆庄严。
三人并肩走到圣人雕像前,躬身行礼。
居中的朱子柳,是白鹿书院的院长,平日的朝拜、祭祀礼仪,都是他亲自操持。
他恭敬地开口道,“白鹿书院第三十七任院长朱子柳,特来恭请圣人之意,非为沽直,乞垂天听。”
在程浩、纪随云两人听来,这番话简直不堪入耳,若不是当着圣人的面,他俩早就指着朱子柳痛骂假道学,伪君子。
什么“非为沽直”,那叫下贱,馋人家小娃子那股泼天的浩然正气,将来能出人头地,给自己扬名。
弄得两人跟着也馋了!
话音刚落,朱子柳躬身再次行礼,他从皂白长袖中,取出一根看似粗制滥造的羊毫笔,笔杆子上却镶着一颗罕见珍贵的蓝田玉。
他手中的毛笔一挥,天地间的浩然正气,迅速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形成一张棋盘大小的纸张。
他如痴如醉地在其中肆意挥毫。
须臾片刻,他把笔一收,写满隽秀文字的纸张化为了白色的浩然正气,融入了天地间。
“老匹夫,这次下血本了,连珍藏多年的云州羊毫笔都拿出来。”程浩指着朱子柳笑骂着。
“这种表面功夫,做给自己看看就行,圣人跟明镜似的,岂会不知你那小算盘。”纪随云跟着嘲讽一句。
“哼,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朱子柳将毛笔收入袖袋中,对两人的嘲讽嗤之以鼻。
这明摆着就是嫉妒,嫉妒自己可以和圣人近距离接触。
他们酸,酸得不行。
突然,一道道浩然正气,再一次从天地间汇聚而来,注入了圣人雕像中。
圣人雕像通体泛着白光,虚影飘飘,好似活泛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