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缓缓停下，赶车的健仆跳下来恭敬地趴在地上。石崇整整衣衫，踩着他的背下了牛车。跟在他身后的萧蓁蓁皱了皱眉，抱着宵练直接跳了下去。她身量不足，宵练剑长几乎是她身高的三分之二，让石崇看得忍不住一笑。

“走吧，小娘子，随我去看看。”石崇挑挑眉，对她伸出右手。

萧蓁蓁略带些嫌弃地看了他的手一眼，还是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石崇牵着她的手往金谷园中走，一进园门，只见园随地势高低，筑台凿池。园内清溪萦回，水声潺潺。周围几十里内，因山形水势建成楼榭亭阁，高下错落，金谷水萦绕穿流其间，鸟鸣幽村，鱼跃荷塘。池沼碧波，交辉掩映，加上茂树郁郁，修竹亭亭，百花竞艳，犹如天宫琼宇，不似人间。

即便萧蓁蓁日后见过无数美景，此刻也为眼前的景致惊叹。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眸中好像有繁星点点坠落。

“如何？”石崇略带些自豪地问。

“果然是天下无双。”萧蓁蓁也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石崇带着萧蓁蓁走上一座高台，由上至下，园中景致尽收眼中。

“我平日最爱在此下棋会友，有美人在侧挥袖起舞，美哉美哉。”石崇一脸自得。

萧蓁蓁呵呵两声，“闲得发慌。”

石崇原以为她怎么也会附和两句，没想到会得了这么一个回答，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幽幽道：“小娘子，你真是太合我的胃口了。”

“想把我当盘菜，石公也不怕崩了你的牙。”萧蓁蓁不客气地讽刺他。

石崇接话说：“不敢不敢，不若我娶你做夫人，以后给我解闷如何？”

萧蓁蓁不雅地向他翻了个白眼，“大叔，你当我阿父都绰绰有余了。”

石崇叹了口气，“难得遇见你这样的知音，可惜年岁太小。真是君生我已老啊。”

萧蓁蓁被他这一叹搞得浑身汗毛直立，她可不想当石崇见鬼的知音：“你同我唱什么戏？洛阳城中可都传遍了，石公最爱身边一位绿珠夫人，你若娶了我，她可怎么办？我若是磨搓她，你要怎么办？”

“不过是个供人取乐的玩意儿，小娘子愿嫁，自然随你处置……”

话音刚落，一声泣音传来，石崇回过头，只见到一个天青色的背影远去，一群侍女静默不言。

石崇再看萧蓁蓁，她笑得一脸促狭。

“你——”石崇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难道只许你捉弄我，不许我捉弄你？”萧蓁蓁勾起一个浅浅的笑。

石崇苦笑一声，“应当，应当。”

“石公还不快去追美人，否则美人伤了心可就不好哄了。”

石崇摇头：“贵客在此，我岂能置之不理？不过是个妾室罢了。”

是吗？萧蓁蓁没有拆穿他，谁会想到多年之后，大名鼎鼎的石崇会因为不肯交出绿珠而被诬陷致死，而他的爱妾绿珠也从高楼之上一跃而下。石崇死的原因从来不是因为一个小小的绿珠，泼天的财富才是他的罪过。

“石公，想去追便快去吧，我不会笑你的。”萧蓁蓁看着石崇心不在焉的样子，轻声说，天下有多少人能有幸遇上自己心尖上的人呢？谢清溪，你现在，又在哪里？

石崇心神不定，也不再逞强，施了一个礼，“小娘子，恕我失陪。你想去何处，只管吩咐这些婢女带路。”

待石崇离开，萧蓁蓁靠近画栏，凭栏而亡。谁能知道这如画江山最后会被铁蹄踏碎，人人都在乱世中沉浮，身不由己。

萧蓁蓁拍着栏杆，歌声清越。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高台之下，王洵闻声抬头，哪家的女郎，竟在此唱无衣？

王洵沿着台阶向上，看着萧蓁蓁的背影，躬身行了一礼：“琅琊王氏王七郎，见过女郎。”

萧蓁蓁回过头，对上他的目光。王洵有些惊讶，搏虎的小女郎，真是有缘啊。

萧蓁蓁却没有这种感觉，前世她和谢玄，对上王洵，可以说是水火不容，只想着怎么让对方垮台。

萧蓁蓁冷声说：“既然见过，还不快走。”

王洵语塞，因为外貌出众，他从来都收到各家女郎的追捧，哪有谁会这样直白地拒绝他？

萧蓁蓁却觉得不耐烦了，她一个转身就要离开。王洵顾不得礼貌，赶紧在她错身而过时抓住她的手腕。

“你干什么？！”萧蓁蓁眸光冰冷。

王洵也觉得自己有些唐突了，“女郎留步，在下…是否得罪过你？”

“没有，我根本不认识你，对你是谁也没有兴趣。”萧蓁蓁皱眉，几乎就想拔出宵练剁了他拽住自己的手，但她知道以萧氏如今地位，是惹不起王氏的。“还不快放手。”

王洵有些尴尬地放开手，“见谅……”

萧蓁蓁收回手：“王七郎不要以为，天下女子，都是爱慕你的。”

王洵讪讪地看着她离开。

“萧德音，我们还会再见的。”王洵最后看着她的背影，高声说。

萧蓁蓁回过头，脸上竟有些惊讶。王洵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再见？我可不希望同你再见。萧蓁蓁突然想起前一世，因为在西山的救命之恩，她不顾脸面地追逐王洵，却被那些所谓顶尖的世家望族当做笑话。新贵的萧氏，还没有资格今日洛阳城最顶尖的世家圈子。

而王洵静默地站在高台上，又想起那个冬日，小小的女郎从牛车上探出头，眼神狡黠。“我叫萧德音，他们都叫我蓁蓁，小哥哥，你长得这样好看，能抱抱我吗？”

那时的她不过五六岁，小小一团，像个雪白的糯米团子。刚在陛下的提拔下任了要职的萧筠抱起萧蓁蓁，“我家侄女不懂事，王七郎不要见怪。”

没想到她已经忘了他，这也是应当的，毕竟当日她那样小。不过多年未曾得见，她果然越发有趣了，同世家中别的小女郎两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