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水畔袁术军营中,大乔弯着纤腰,将衣物被褥等物皆仔细收好。小乔帮不上忙,只能立在一旁看大乔忙活:“今年才到春天,我和姐姐就已经换了四五个地方,这般折腾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啊”
大乔停下手中的活计,抚着小乔的小脑袋,叹道:“真是难为婉儿了,小小年纪便这样颠沛流离。奈何我们生逢乱世,诸事皆非自己可以选择。再过三两年,若是能给婉儿寻个好人家,或许能安稳些。”
周瑜的俊颜蓦然浮现脑海,小乔面颊一热,忸怩道:“姐姐怎么突然说这些对了,听闻孙伯符的母亲一会儿要来?”
“是啊,婉儿去帮我打些水来,我去寻些好茶,烹煮给吴夫人吃。”
小乔贼笑着打趣大乔:“是呢,这位吴夫人将来可能会是姐姐的婆母,婉儿可不敢懈怠。”语罢,不待大乔回嘴,小乔便一溜烟蹿了出去。
大乔口中喃喃:“这孩子,瞎说什么呀”,心中却颇不平静。打从那日袁术乱点鸳鸯谱,孙策对她的态度就怪怪的,忽冷忽热又似隔着薄纱,难以触及。他究竟是有意爱慕还是纯心作弄,大乔实在参不透,而自己对他又是何种心思呢?见到他便气,不见却又有些惦念,实在是古怪得很。
寿春城小院中,议事毕,程黄韩朱四人起身告辞。吴夫人欲乘车去军中探望大小乔,孙权上前拱手道:“母亲,我驾车送你。”
孙策几步上前,拽住孙权的衣领道:“仲谋,你年纪小,不知军中规矩恐生纰漏,还是我送母亲去罢。”
孙权未领会孙策意图,笑道:“兄长放心,我绝不乱看乱闯,只跟在母亲身边,断不会有事的。”
孙策心中一直惦记着大乔要走之事,只恨不能与孙权直说:“你跟着母亲我不放心,我要亲自去。”
孙权一身武艺皆由孙策与周瑜亲自教导,颇得真传,只身射虎尚且不惧。今日孙策竟说不放心,实在令孙权困惑不已。
两个儿子的心思皆逃不过吴夫人的眼睛,她淡淡对孙策道:“伯符,你去把我房里那匹碧色云锦拿上,大乔姑娘生得白皙,衬那个颜色。”
孙策应声一拱手,转身向吴夫人房中走去。孙权恍然大悟,嘴张得圆圆,心中暗想,自己兄长本是个刚直如铁的性子,遇上大乔姑娘后竟变得柔情似水,晌午才从营中出来,没过两个时辰又要去见,真是缠绵。
吴夫人见孙权站着发愣,不由轻笑:“仲谋,快去准备一下罢,你和伯符随我一同去。”
孙权闻言,欢快一应,跑上前套马装车去了。
吴夫人到军营时,大乔已在帐外相候。见吴夫人带着孙策孙权上前,大乔含笑揖道:“见过吴夫人。”
吴夫人忙将大乔扶起,轻拍她的小手道:“大乔姑娘毓质淑媛,国色天香,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大乔含羞回道:“夫人气韵清雅,实乃晚辈典范,里面请吧。”
大乔躬身为吴夫人掀开帐帘,吴夫人道谢一声,在孙权的搀扶下走入帐中。孙策站在原地未动,直勾勾地盯着大乔。大乔面颊一热,起身欲走,却被孙策拉住了衣袖。
大乔还未反应过来,便见孙策探身上前,在她耳畔轻道:“一会儿别走,我有话与你说。”
语罢,孙策侧身钻进了军帐中,大乔一怔,也随之走进了帐篷。
吴夫人见帐内码放着整整齐齐的厢包,不由问道:“姑娘要离开此处吗?”
大乔一边为吴夫人斟茶一边回道:“曹军杀来了,父亲随时可能去出征,我们姐妹二人怕是拖累,所以父亲让我们回庐江祖宅去呢。”
孙权闻言,饶有兴味地看了孙策一眼。孙策自是看出孙权的打趣之意,却碍于吴夫人与大乔,无法发作。孙权忍不住兜着笑,拱手问大乔:“敢问小乔姑娘何在?昨日若非小乔姑娘相护,舍妹定会受伤,我们母子三人定要当面谢上一谢。”
大乔莞尔一笑,回道:“帐里没有好茶,妹妹方才找人要了些,现下还茶罐去了,马上就回来。”
说话间,东风卷珠帘,一身着嫣色广袖留仙裙的少女飘入帐中,她如瀑的长发落于纤腰间,秀色难掩,芙蓉不及,娉婷袅娜如豆蔻新开,令人见之不忘。帐内数人皆傻了眼,倒是孙策先反应过来,指着眼前少女问道:“你是谁啊?”
少女面色一沉,广袖轻舞,一颗飞石直冲孙策面门而去:“我看你记性不大好?不妨让我帮你长长脑子罢!”
孙策方饮罢茶,身子一侧杯盏一兜,便轻易将石子收入杯中。大乔急道“婉儿,不得无礼。”
原来这少女正是褪去男装的小乔,她轻吐舌头,上前对吴夫人一礼:“见过吴夫人。”
吴夫人以长辈之仪回之,小乔转过身,不理会孙策,上前与孙权见礼。孙权怔怔地看着小乔,待回过神,他赶忙回礼,却失手碰掉了斟满茶水的杯盏,热茶泼了一地。
孙权大窘,忙弯身收拾。孙策低声咬牙提点:“你可给我有点出息”
小乔却无心理会他兄弟二人,四处张望:“怎么就你们兄弟两个来了?”
孙权知道小乔在寻周瑜,心中泛起丝缕失落,却仍笑回道:“乌洛兰留在寿春城,并未一道前来。”
小乔面颊一热,嘟着嘴回大乔身边坐好。吴夫人自是要向小乔道谢,并送了如意佩玉等物。众人闲谈片刻后,吴夫人起身道:“明日我要启程回吴郡了,趁此机会,去看看辅儿和贲儿。”
孙权拱手道:“母亲慢走,我和兄长前去不便,就在此地等候母亲。”
待吴夫人走出营帐后,憋了半晌的孙策再按捺不住,一把拉住大乔:“借一步说话。”
小乔本正投壶玩,见孙策不由分说将大乔拽走,自是气得直蹦。孙权适时开口道:“小乔姑娘,你那飞石的功夫,可能指点我一二?”
小乔没好气道:“指点什么啊,你兄长武艺那么高,你问他不就得了。”
孙权未反驳,只是含笑学着小乔的招式,将石子抛出。小石子直直坠落于地,画了个小小的半圆便停了下来。
如此周而复始三四轮后,小乔再忍不住,撅着小嘴道:“你可真笨!看看我给你做示范!”
孙策拉着大乔一路走出军营,直到淮水之滨。春江水暖,落英缤纷,簌簌粉瓣落在一对璧人肩头,他们却无心怜春。
大乔只觉皓腕被孙策攥得生疼,费尽力气也不能挣脱。好在孙策自己放了手,他转过身来叉着腰,愤愤道:“你要回庐江?为什么不告诉我?”
大乔清眸双瞳剪水,低声回:“我又不是你的谁,为何要说与你听。”
孙策一愣,心中自知那打赌不过玩笑,拿此强辩无用,瞬间少了三分底气:“若是担忧曹军,你可以跟着我。我就算豁出命去,也会护你周全。”
感受到孙策的心跳从银甲后传来,犹如战鼓擂擂,大乔几经踌躇,才鼓起勇气,红着小脸问道:“你我非亲非故,你为何要这般护我”
孙策即刻被大乔问住,沉默良久未语。他从未动过情,亦不知此时对她究竟算什么。或是怜惜她倾国之貌却乱世飘零,亦或是相识一场,对她有几分责任,唯独不敢去想,便是许她一生之诺。那日他饮醉了杜康酒,慷慨下让她等他五年,清醒时却深知,自己负不起这女子的一生。孙策下意识揩摸着手上的“卍”字疤痕,心下蓦然一惊,他终于开了口,艰难道:“明日你几时出发我送你。”
大乔愣愣地望着孙策,好似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方才看到他眸中暗潮汹涌,大乔险些要笃定,他对自己有情。可当她抛下闺秀之尊,问他心意时,他却再未做分毫挽留。
曾以为就要触到他铠甲下滚热的心,此时却像触到了三尺寒冰。大乔无声吞泪,冷然道:“我父亲自有安排,不必少将军操心。”
孙策好似未听到大乔的回绝,抬起大手抚上她绝美的面颊。大乔惊惶间抬眼,一滴泪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孙策手上。他定定地望着大乔,此一次再无半分磕绊:“明日一早,我在此地相候,送你们回庐江。”
语罢,孙策转身而去,再未回头。大乔独立在淮水畔,莫明泪如雨下。她不知自己怎么了,亦不知孙策怎么了,更不知那一滴泪早已流在了孙策心上,划出了一道淡淡的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