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三十八章 阴晴圆缺(一)(1 / 1)满碧乔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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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居巢老宅中的小桥流水截然不同,同样的仲秋时节,舒城外吹角连营霜华满地,弥散着说不尽的离愁别绪。

据探子所报,城中陆康府内今夜要摆中秋宴,落日时分,城门便已下钥,定当不会杀出城来。孙策得此消息后,立即嘱咐伙夫队为士兵每人加餐薯饼一块,又将营中仅有的二十坛清酒取出,以泉水稀释后,分与众人同饮。

除去当值的五百名士兵,其余一千五百人,至都尉,下至士卒,皆幕天席地,在丛丛篝火跃动的火光中,等待统帅的到来。

今夜加餐,士兵们自然十分高兴,对军中粮草不济传言的担忧亦减轻了几分。可战事久拖不决,众将士望着高悬于顶的圆月,思乡之情不由更重。远山深处不知是谁吹起了羌管,呜呜咽咽,如离人低语,令人愈发压抑难安。

正当离愁别绪倾轧之时,士兵中有人低呼一声:“少将军来了!”众人即刻打起几分精神,正襟危坐。自程普以下数名校尉,皆齐齐起身,拱手对孙策道:“少将军!”

适逢佳节,孙策却未着银甲,除却腰间挂着朝廷授予的玉牌,几乎与寻常士兵无异。一句“众将免礼”后,众人皆落座,孙策顺着人群,走入千余将士之中,朗声道:“今日仲秋,大家围城十分辛苦,故而特此加餐设宴,与弟兄们共饮,同庆佳节。”

众兵士皆聚精会神地望着孙策,见他端起杯盏,众将士亦举杯。孙策环视示意,而后走到一名士兵面前,问道:“你是哪里人?”

士兵愣怔一瞬,即刻拱手答道:“九江寿春人。”

孙策拍了拍他的肩背,又问旁侧的另一位士兵:“你是哪里人?”

“吴郡富春人。”

孙策悄声而笑:“与我还是同乡。”

那士兵未想到孙策竟会与自己攀乡亲,又惊又窘,半晌说不出一字来。好在孙策并未在意,话锋一转,对众人道:“我知道,你们中的许多人已听说了军中粮草不济之事”

果不出其然,此言一出,四下里哗然一片。孙策好似乐见如此,嘴角挂着一抹坏笑,左看看右看看。待众人议论半晌,他才幽幽开口道:“你们当中的老兵老将,皆与先父浴血奋战,打拼多年年轻士兵,则是仰慕先父功绩,才投入军中。我孙伯符未及弱冠,年少无战功。今日能站在此处,皆是仰仗先父之力。及至今日,孙某已在此围城四月,却仍未能将此城攻破。我听程黄两位将军说,先父即便攻打洛阳,亦未耗费如此时日。列为若有质疑,孙某无从辩驳。现下军中确有粮草供应不及之难处,所以今天无论是谁,若有另谋高就或回乡务农之意,只管到我这里,干了自己碗中酒水,便可出营,投奔他处,我孙伯符绝不阻拦。”

孙策不是说要稳定军心,怎么说了这么一串子混账话?韩当与朱治大眼瞪小眼,皆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时。兵士们的议论声越来越大,甚至有三五人起身跑到邻桌去,与熟识的乡党交头接耳,好似打起了退堂鼓。过了好一阵,有二十余名士兵壮胆端着酒碗走前来,对孙策道:“少将军”

不待来人说完,孙策便笑着一摆手:“不必多言。”语罢,孙策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士兵们见此,也将酒水饮尽,对孙策一抱拳,转身向营外走去。

如此三番五折,离营者共有百余。待这些人离去后,剩下的士兵雅雀无声,静静地望着孙策。孙策明白,这留下的人,必定是经过战乱贫寒,无家可归,才是真正愿意听命于他之人。

孙策摆摆手,示意换盏,程普与黄盖一人拿碗一人斟酒,斟了满满三海碗。孙策接过碗盏,对众人道:“敢问列位可想过,究竟为何随我征战?又为何与我在此处围城?诚然,生逢乱世,田地遭毁,打仗能吃饱饭,种地却不能。可是只要打仗,就意味着你们的脑袋别在衣带的,随时有可能命丧沙场。就像仲秋佳节之时,即便还有家人,也不能与之团圆,每天吃粟米喝粥,过得清苦无比,好不容易喝一口酒,还是兑水的。那你们为什么还跟着我?因为你们相信,总有一天,这世道会重新来过,会变得太平。总有一天,当天下的匪寇强豪会被消灭干净,待到那时,你们便能无忧无虑地回到自己的家乡,一亩田,一把锄头,一间草屋,娶妻生娃,过好日子。”

众人皆静默无声,不少士兵们眼眶转红,有的甚至黯然垂首,偷偷用手擦拭没能忍住的眼泪。孙策高举大碗,一字一顿道:“为了那一天早日到来,我孙伯符对天发誓,只要我自己还有一口饭吃,一碗酒喝,就绝不会让兄弟们吃不饭!粮草不济之事,孙某赌先父乌程侯孙破虏之名,定会顺利解决,还请大家放心!”

语罢,孙策连饮三杯,将碗盏全部砸碎于脚下。

听到孙策如此说,千余士兵抑制不住激动,皆干下手中水酒,自发有节奏地高呼起“少将军威武!”

望着群情激昂的士兵们,孙策微微松了口气,肩的担子却更沉了几分。

秋雨微寒,居巢窄巷青石板街,周瑜手持油纸伞,缓步向老宅走去。今日一早,他便山守在亡妻墓前,陪她说话,及至夜半时分,天降小雨,才想起回家。

打从她嫁入府中,他们竟未得一起过一个仲秋,去岁与今日,他皆是守着孤冢望着明月,内心无限寂寥。人生百年,不如意者十之**,而盲婚哑嫁,能与她相遇,已是三生有幸。只可惜姻缘如露水,转瞬即逝。周瑜满面萧瑟,心中暗想,不知她有没有变成佛前捻花的小丫头,还是喝了那孟婆汤,转世生在了旁人家。

若她已经转世,自己又该去何处寻她呢?万一未能在她将笄之年前寻到她,她岂非要嫁与旁人?想到这里,周瑜只觉心如刀割。如果世间真的有鬼魂,该有多好,周瑜望着巷尾阑珊处,多希望能再看到亡妻的身影,可双目尽头却只有无休无止的雨帘。

在这世,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那曾经的一颦一笑,只会尘封在记忆里,即便自己拼命去记住关于她的一切,亦抵挡不了光阴摧残。想到这里,周瑜缓缓放下油纸伞,任由秋雨落在他灌玉般的俊颜,沾湿了儒裳纶巾。

天寒敌不过心寒,可除了难过,他却什么都不能做。不知过了多久,周瑜复撑起伞,强行敛了思绪。已是三更天,又逢秋雨,若要哑儿周婶留门,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他不由长声嗟叹,三步并作两步走回老宅门口,还未敲门,便听得“吱呀”一声,木门轻开,一张明媚的笑脸从柴门后探出,小声招呼道:“你回来了?”

八月十五,彩云遮月,小乔的小脸儿竟比月华更纯洁净美,小脑袋被雨水打湿,乌亮的黑发毛茸茸的,煞是惹人怜爱。周瑜不禁蹙眉:“小乔姑娘怎么还没休息,站在这里做什么?”

“还说呢”,小乔撅着小嘴嘟囔道,“哑儿染了风寒,周婶年纪也大了,不好帮你留门。我让他们睡觉去了,横竖我也没事,就在这里等你。”

微风细雨间,两人共乘一柄油伞,却都没有说话。这三两步的青石路,倒似悠悠漫漫。及至客房门口,周瑜住步对小乔道:“今日真是麻烦小乔姑娘了,天寒地冷,早些休息。”

小乔点点头,蹦石阶,转身对周瑜道:“周郎,你可有看到今晚的月亮?”

周瑜不知小乔所言何意,照实回道:“看到了,只是不多会儿便被乌云遮住了”

“在我看来,能看到就很开心了,若是日日皆有圆月,这节日便也没了意义,你说对吗?”

这随口的几句话,好似别有所指,谁知还未等周瑜反应过来,小乔便逃也似的钻入客房,掩了风流身姿。

雨势渐大,荡起了层层水泡,周瑜叹息回身,良久未迈出一步。

是啊,美好总是留不住,即便他与亡妻能携手百年,亦会有归西之日,不可能永恒相守。这样简单的道理,十二三岁的毛丫头明白,他却不懂。

周瑜眼波暗沉,方欲迈出一步,忽听大门处传来大力叩门之声:“开门!我乃乔将军手下,特来接两位姑娘回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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