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指教倒是不敢当。”

听出文夫子言中意味，王安轻笑一声，并未曾立马回答，反倒左顾而言他，道：

“儒家子弟皆以言利为耻，所谓为富不仁矣，可本公子却以为，世人皆以利害动心为耻。”

闻言，文和亦是来了几分兴致。

他搬来一张木凳坐在王安对面，双手作揖，问道：

“此话何解？”

王安轻摇折扇，徐徐道来：

“贩夫走卒，引车卖浆，其人早出晚归东奔西走，为的是糊口谋生，养活一家妻儿老少，世间千百年来轮回亦是如此，可往往获得微薄薪水，便总要觉得低人一等。”

“反观朝堂衮衮诸公，开国元勋权贵，虽往日里花天酒地，不食人间烟火，亦可坐拥良田千万亩，家中奴仆数之不尽，奇珍异宝用之不竭，无需任何劳作便可获得民间大量财富，却以为高人一等。”

文和隐隐明白王安意思，便见得他从怀中取出银两，相继排列在桌面上。

金元宝，黄金，白银，铜钱。

王安指着桌上银两，笑道：

“大乾币制，一两黄金可兑换十两白银，一两白银可兑换一千文铜钱。”

“肉食者鄙，以愚民之策统御万民，万民不知此中奥妙，日复一日地劳作，所获微薄薪水需得遭受层层盘剥，然则，肉食者数量日渐增多，贪婪无穷尽矣，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万民手中余钱日渐减少，最后便会落得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的下场，无奈之下只得揭竿而起，推翻王朝统治，继而又进入下一个轮回之中。”

文和心中大受震撼。

文和方才亦不过是向一众学子揭露儒家愚民之术，却未曾深思这背后所隐藏的深意。

古往今来，人杰无数，亦从未有人如王安这般，将王朝更迭如此明白地阐述而出。

文和一捋胡须，不由嗟叹一声：

“王公子大才，老夫不如也！”

继而，文和道出自己当年的一桩往事。

“十年前，老夫高中状元，便是在镐京见得权贵官场一片乌烟瘴气，人人皆以鲜衣怒马为荣，却早已忘了天下苍生还在苦苦挣扎，沉重的苛捐杂税之下，老百姓家中早已没有余粮，需得卖儿卖女方可勉强维持生计。”

“王公子见多识广，可曾有良方救治大乾，救助这千千万万黎民百姓？”

说罢，文和长身而起，恭恭敬敬地朝着王安作揖一拜。

学堂内一众学子哗然。

许是未曾想到，往日里不苟言笑的夫子，竟会有如此一面。

王安长叹一声，扶起文和，道：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

“世间无三百年王朝，此中有人道所致，乃是源于人心不足蛇吞象，肉食者横征暴敛，以至于天下百姓无立锥之地，亦无法填饱肚子，倘若不站起来反抗便要饿死，这是无可奈何之举，即便是本公子亦是无法阻挡这滔滔大势，此乃大势所趋，非人力可阻挡。”

“老夫熟读史记，亦是知晓此间道理，可还是心有不甘。”文和长叹一声，“既然肉食者鄙，老夫欲要重整朝纲，将那些蛀虫害虫通通都清扫干净，如此便可制定让百姓修生养息之策，或可延续大乾数十年国运。”

文和从怀中取出一枚官印和一封官授函证。

官印四四方方，三寸五分见方，上有雕塑金龟，下有红色印章。

官授函证乃是上级衙门所发，其上有淮州府印章证明，阐述文和履历资料。

“实不相瞒，老夫前不久得淮州府征辟为官，本打算推辞不去，听得王公子所言，倒是激起老夫心中斗志，老夫蹉跎数十载，反正也没有多少年可活了，前半生碌碌无为，倒不如余生发光发热，老夫便不信了，这人力还不可胜天？”

见得文和语气激动，王安亦是不忍心泼他一盆冷水。

王安与文和一问一答，俱是深奥无比，王莜莜与其他学子皆是听得云里雾里。

倒是文和最后一番所言，他们倒是听懂几分，夫子即将要辞去教书先生一职，往后要去淮州府赴任当官去了。

几人欢喜，几人忧愁。

欢喜的自是一向严苛的夫子总算是要辞职不干了，忧愁的便是不知晓下一个夫子是何许人物。

年幼学子的欢喜忧愁，有的时候便是如此简单。

王安与文和交谈之际，张角身为家丁时常追随于王安身侧，亦是在门外旁听。

“天道？人道？”

张角若有所思，口中喃喃自语：

“我可不相信那些官老爷有这么好心，会大发慈悲地给老百姓降税减赋，公子所言才是真理，大势所趋不可阻挡，百姓揭竿而起只是时间早晚问题罢了，唯有推倒一切，才能够还老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王安似有所觉，眸中金光闪烁。

他回首瞧见张角头顶气运翻腾，一条白色锦鲤身上现出红色鱼鳞，正在发生着某种深刻而深远的变化。

反观眼前文夫子，头上气运亦是在急剧变化。

他本为一介白丁，曾在十年前科举高中状元，白色气运升起八斗云柱，又与天上文曲星暗通款曲，蒙上一层星光，所谓才高八斗矣。

文夫子如今获得官印，且心中立下重整朝纲壮志，头顶气运由白转青，又有朵朵浮云依附，当的是平步青云，或许往后还有机缘直升镐京中枢一展拳脚，亦是未可知。

收回天眼通神通，王安虽不在乎世俗种种，可此时根在王府，倘若朝中有人，亦好多照拂一下家中亲人，倒不妨与文和相交一番，拱手道：

“文夫子在王府学堂教书多年，亦是舍妹的开蒙老师，如今要去淮州府赴任，不管于情于理，我王府都得好好地为文夫子庆贺一番才是。”

“江淮岸边有一座醉仙楼，据说此楼聘请的是宫中御用厨师，能炒的一手八景好菜，本公子欲要在醉仙翁宴请文夫子，不知文夫子可否赏脸？”

“即是王公子宴请，老夫自是欣然向往。”文和笑容可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