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的作息时间皆和军营一样,每日必须听号角声进行起居操练。”
“卯时起,出早操,辰时,用早膳……“
男人洪亮如钟的声音回荡在廊间,傅瑜跟在后面却听得昏昏欲睡。
这厮从先前便开始同她说道府里规矩,喋喋不休已经快一个时辰了。
她虽未见过世面,却从话本上知道,这世上规矩最多的地方就是皇宫了。
可如今这一通听下来,却惊觉这将军府的规矩简直能和皇宫媲美了。
条条框框,数十条有余,一时硬塞进脑子里,傅瑜只觉裹了一团浆糊,加之太阳晒得人浑身犯懒。
就在她忍不住打哈欠之时,身前人突然顿住脚步,回头冷不丁问道:“把我方才说的话复述一遍!”
傅瑜就像是在学堂偷懒走神,被夫子当场抓了个正着的学生,硬着头皮支支吾吾道:“卯时起,出早操,辰……辰时……”
后头说的什么,她确实不记得了。
傅瑜面露窘迫,红着脸道歉:“对不起,我前面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我下次一定能记住!“
“下次?”李大芒皱起眉头,嗤之以鼻道:“机会向来都是给有准备之人的,就你这样的,不配!“
“别以为你叫少主子小师叔,就能攀上关系,搞什么特殊待遇,在这将军府里,所有人都一样!”
“我没有想搞特殊!”傅瑜大声辩驳,又心知前面是自己理亏,声音弱下去:“我也知道你不喜欢我!“
李大芒冷哼:“你到是有点自知之明,没错,老子确实看你不爽,之后你最好不要给我抓到什么把柄!”
他用手指着她,恶狠狠地发出警告,不留半点情面。
他李大芒向来嫉恶如仇,少主子为了遵守早年承诺收留那傅老贼的徒弟,但他却是不欠她的!
好脸色,自是不存在的!
这话十分伤人,见傅瑜垂下脑袋,默了一瞬。
李大芒以为她这是心有畏惧,知道怕了。
熟料傅瑜却突然抬头,信誓旦旦道:“虽然你看我不顺眼,我也不怎么喜欢你,不过你至少能光明正大地告诉我,不会像有些人背地里使下三滥的招数!就这点我傅瑜敬你是条汉子!“
她握拳在胸口拍了两下,说的一脸豪迈!
“……”
李大芒噎住,只觉满腔愤怒打在一团棉花上头,就这么被人不痛不痒地化解了。
他气竭,这傅老贼的徒弟果然不知廉耻!
一时也不知如何辩驳,有些不自在地换了话题,指向远处道:“那边,武校场!你日后每天都会去的地方,把路记清楚了!”
目及之处是一块偌大的场地,漫沙黄土,在阳光下仿佛淬了层耀眼的金光。
插在场边的“纪”字旌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正中高台两侧各立着个红色大鼓,气势威严,如同两个高大的卫士睥睨着场中之人。
傅瑜立在场中,肃穆庄重之感扑面而来,敬畏之心油然而生,恍惚间犹如置身战场。
耳边战鼓擂擂,眼前旌旗猎猎,远处袭来千军万马,却仍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武校场中摆着许多练武用的机关器具,傅瑜对边上那几排武器架颇感兴趣。
那上面横陈着各色武器,种类五花八门,长枪短剑,弓弩矛盾,不一而足。
只是这些武器显然有些年头了,剑刃上斑斑锈迹赫然醒目。
她随手挑了把短剑试着挥了两下,却被身边人一把夺过。
“不要乱动!”李大芒喝道。
傅瑜见他转身将剑握在掌心,而后拢起衣袖小心翼翼地擦拭上头的铁锈。
当下的他简直与方才那个暴躁严厉的男人判若两人。
耐心十足,动作仔细又认真,就像是个慈父在照顾自己的孩子,连硬朗的眉目也在这时柔和下来。
傅瑜的视线从他的脸上缓缓滑落到他的右脚。
就算是穿着皂靴也能看出里头的脚骨有非常严重的变形。
她眉心蹙紧的瞬间,就听到男人的声音突然响起:”打仗的时候被弓弩刺穿了,这里的人哪个身上没点伤病!“
他的声音出奇的平静,没有一丝起伏,好似诉说的是无关紧要的琐事。
傅瑜认真听着,眼神却一瞬都未曾从他的脚上移开。
李大芒拧眉,恼怒道:“看够了没?”
耀眼的光倒映在眸里,浮起荧荧水雾,傅瑜蓦然觉得眼睛有些干涩,轻轻眨了眨,小声嚅嗫:”那一定很疼吧!“
李大芒怔然一瞬,有片刻的恍惚,有眯眼甚至眼前人,
心觉她这般定是想套近乎,冷声道:“跟上来,带你去住的地方!”
她知道很疼的,师父以前就是这样,腿疼的时候甚至都睡不着觉。
傅瑜收起心里的酸涩,急急跟了上去。
所谓的住处就是七八间营房,里头是敞亮的大通铺子,所有人都得挨着睡在一起。
“正好上月有个老兵告老回乡了,那是你的床铺!”
李大芒指着靠墙的位置,傅瑜顺着望过去,就见那床头竟还挂着双脏袜子。
一股恶臭呛得人直泛恶心,连李大芒都被熏的脸上横肉紧皱,变了脸色。
傅瑜屏住气,用两根手指捏起来,艰难地将那袜子丢到边上,才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来。
她转身拍了拍床铺,是非常结实的木板床。
那可得比她那破屋里的稻草堆强太多了,还有柔软的被褥。
虽然要女扮男装和那些臭男人住在一起,但至少在这里不用担心饿肚子,还能住上可以挡风遮雨的屋子。
傅瑜知足了。
“对了,你前面说所有人都住在这,可我记得小师叔的住处不在这啊?”
“破问题可真多!”李大芒不耐道,“小主子先前是和我们同住同吃的,后来因为腿伤,便搬去后院养伤了!“
原来竟是这样,也不知小师叔的脚伤痊愈了没有。
她正出神,又被道喝声撤回思绪。
“还有什么要问的,赶紧的,免得日后又来烦老子!”
傅瑜眼眸一亮,又笑嘻嘻地凑过去道:“就最后一个,你们平日里怎么洗澡呀?“
先前一路走来,她都没见到有什么澡堂子,这些热的天气,这些男人难道都不洗澡的吗?
“洗澡!”还以为他会问什么重要的大事,李大芒扬眉道:“后头有条小溪,往日大伙都在那凑合洗了便是!“
“什么,就在小溪边上洗吗?”
傅瑜大惊失色,立时脑补出了几个大老爷们袒胸露乳,肝胆相照的场景!
那画面太美,简直不忍直视!
难道让她也……
啊呸,傅瑜赶紧甩掉脑海里那些可怕至极的念头。
李大芒声音不自觉地拔高:”怎么着,还得给你单独搞个澡堂子,再让你泡个澡是不是!“
傅瑜方想辩驳,就听到外头传嬉笑声,继而又响起一串杂乱的脚步声。
只见洋洋洒洒地走进来四五人,身材皆是高大魁梧,上身赤膊,衣衫挂在肩头。
应是才从武校场下来,额上身上全是汗,衬得肌肉块块分明,孔武有力!
眼前场景过于震撼,饶是傅瑜脸皮再厚,仍是瞪大眉目,脸颊烧得绯红,下意识就背过身去。
“这傅远山的徒弟,难道还比旁人矜贵不成!”
约莫是听到了他们先前的对话,有人嗤笑出声。
又见她这般反应,不满道:“背着我们做什么,还躲起来不让人看了!“
要呆在这将军府,往后这样的状况都是常态,她总得事先习惯起来。
傅瑜强自镇定下来,故作平静地转过身,面上挤出一丝笑意,不卑不亢道:“大家好,我是傅瑜,初来驾到,往后还请大家多多担待!”
众人斜昵着眼角上下瞥她两眼,语带嘲讽:“确实长得细皮嫩肉的,就跟个小娘们似的!“
这话一出,众人当即哄堂大笑。
傅瑜面色涨红,拍着胸脯心虚道:“什么小娘们,我就是瘦了点!
“而……而且还在长身体,多吃几碗饭,也能又高又壮!”
在这一众人里,她确实是格格不入的存在。
身量瘦小,肤色瓷白,哪像他们,日日在武校场上风吹日晒,个个黝黑如炭。
“咱们少主子是不是脑子不好使,怎么就收留了这么个人,传出去让我们将军府的脸面往哪搁啊!“
说话的人把衣衫扔到床铺上,面带讥笑之色,语气里满是抱怨!
李大芒抬手就把那双脏袜子往他脸上砸去,怒吼道:”我看你才是脑子不好使了吧,这么脏的东西乱扔,想恶心谁啊!“
他忙举手投降:“哎哟,老大,我哪敢恶心您啊!”
众人忙跟着在旁起哄,叽叽喳喳地聊开了。
屋里瞬间热闹起来,傅瑜却僵在原地,被那些人隔绝在外,显然插不上半句话。
仿佛在这一刻她才真正感同身受殷雄被人排挤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