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妜一路想着那诗的事,想着一会儿试一下,就问他句:兄台,你认识李白吗。
到时再看看他做何反应,若是不认识便说个冷冷的笑话,若是认识,那可是件高兴的事,还能一块举头要明月的感慨下。
回到正厅,酒菜已热,火上正烤着肉,发出滋滋的声音,那新鲜香味馋的元妜咽口水。
见二人回来,张生将自制的小火炉搬去堂中炕上,这炕头中央有一方凹陷的空地,火炉放去刚刚好。
到了近处,他朝元妜含笑微微点头示礼,元妜还了浅笑,坐在玄堇边上。
“苏姑娘福气,王爷还是第一次带人来呢。”
张生一边翻着火炉铁板上的烤肉边笑道。
“是了,多亏王爷才见着这般雪景,嫦娥的广寒宫怕也不如你这清新。”
玄堇微微蹙眉,两指拈自个面前的酒杯,浅尝了一口。未曾看她,也未说话,这广寒宫和嫦娥,从没听说过。
张生倒是神色间呆滞了片刻,只说:“姑娘谬赞了。”
雪儿给元妜也斟了酒,元妜没什么酒量,在府中时也只喝米酒,白的向来不碰。
元妜意思一下的嘬了小口,舌尖随即生了一股火辣感,暗自叫苦,面色却不动声色。
“你先在这儿住一阵,等二月的雪过了,我再来接你回盛京。”玄堇平铺直叙的说着。
“我哥呢。”
“我会跟他说,想来,苏子瑜也十分在意你这性命的。”他温言细语的道。
元妜抿着嘴,一脸笑意,全都听在那个“也”上边了。眉欢眼笑的夹了几片烤肉,放他盘子里。
玄堇愣了一下,还是将盘中肉食吞入腹中。
只瞧得张生好不诧异,这王爷莫不是转性?
元妜扒了几口饭,又猛地抬头:“我哥能来这麽。”
“不行。”
“你会来看我吗。”
“不会。”
元妜平静的看了看他,又默默的伸筷子去他盘里捡回剩下的一片肉片。
嘟囔自语道:“什么都行,你不配吃肉。”
不是胆大,也谈不上有恃无恐,只是有时忘了她是苏元妜,忘了他不是吕九,忘了她们之间并不平等。
快到酉时,玄堇将张生带去一旁交代了几句,张生鞠躬点头,像是恭敬得很。孟玄堇没再道别,便下了山去。
她坐在窗边,推开个缝,瞧着身影里去,出了院门。
元妜倒了杯凉水,一饮而尽,寒的肺腑收缩了一下。自嘲的笑着,同如歌说的那些话,信誓旦旦的。
送走孟玄堇,张生搓着双手进了屋。
元妜觉得肚里凉得慌,喝了口热茶,装作不经意的道:“张兄可听说过秦始皇,五月天什么的?”
张生又愣了愣,眼里生出些光芒,道了句:“天王盖地虎”
元妜扑哧笑出声,这什么鬼暗号,今天也用拿出来使使,道:“小鸡炖蘑菇”
张生“噔”的一声将手里的杯子掉落了地上,话间略带颤抖的道:“亲人啊。”
他慢慢的说起了这些年的遭遇,说着说着,经不住回忆往昔,泪水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他思念父母,思念妹妹,就连小时候老揍他的表姐也想念得很,
张生的理想是个科学家,并且已经得到了哈佛通知书。
元妜听着也替他惋惜了一阵,她俩境况不同,自己虽然来得意外,她却没什么能挂念的,如今也算顺遂。
雪儿从未见张生哭过,更别说此时已在一旁哭成坨浆糊,不知因果,无从下手劝起,只在一旁听着,时不时瞧瞧二人,又低头认真的绣花。
一席话谈下来,二人十分投机,他也止住了泪花。
“看我哭得,叫你看笑话了。”
张生胡乱抹了把泪,恢复平静,笑着道。
“人之常情,李白还思故乡呢,你怎么就不能。”
他不好意思的笑着:“你呢,过得可还好,有没有想做番什么事?”
“挺好的,也没什么追求。”
这封建的王朝能有什么事做,当穆桂英,做武则天?她既没有那能耐,也无向往。
“也是,左右不过生老病死,你我来这儿也算捡了个便宜。”张生叹着气感慨道。
他将炉子里的火添得更旺些,盆里的炭火燎出些火星子四处飞散。
“看起来,你跟王爷关系不错啊。”
“多好谈不上,他救过我两次,我挺稀罕他的,只是他身份尊贵,又有钟意未婚妻室。而且,历朝历代皆有史书记载的,一入宫门深似海,可不是句白话。”
“你倒是通透了,可许多事未必由得自己。”他抿嘴笑着,眼中另有深意。
冥冥之中,自有不可破解的缘分,任谁避之又避,讳之又讳。就如同,苹果就是会长在苹果树上一个道理。
元妜不知所谓的笑了笑。
是的,她不过是,辽辽天地间,渺渺一小人,许多事由天不由己。而由己的事,又因为遂了心意所以不觉得重要。
顿了片刻,元妜懒懒的动了动盘坐许久的腿。
“我们说的每个字,都算做是秘密,我不和人说,你若是同人说了,我定是装傻翻脸不认账的。”
“那是当然。”
张生真挚的点点头,又转过身打开炕头边的一个抽屉,取了个翡翠镶边的刻花银盒子,元妜估摸着里面大概放着什么宝贝的东西。
他将盒子放在桌几上,问道:“你会下象棋麽。”
元妜点点头,眼中光芒四射,知音难觅啊。
她住下的日子里,张生也时常下山带些东西回来。当她输了第六百次棋局时,枯枝上的雪渐渐变薄了。
这些日子,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对象棋那么不喜欢了。
元妜将一盘棋拂得零乱,站起身跺了跺脚,耍赖的抱着个汤婆子。
“咦……,张生你一局也不让着我,这往后,也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不能见了,我可是你唯一的乡亲啊。”
“嗯,可我赢得坦坦荡荡。”
张生耸耸肩,咧嘴笑着,把棋子一颗颗宝贝捡到盒子里。
“得得得,我找嫂子说话去,明个别指着我陪你下棋了。”
元妜下了一俩月,他半子不让,平局也没捞着一个,一口闷气憋得慌,好歹也乡里乡亲的不是。
张生笑得更欢了,就爱看她这副模样,那个翻得圆润的白眼,跟他妹妹一个德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