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司辰和寒野原各自整来一只牛皮酒囊,每每路过酒家就往酒囊里头灌满酒。
官道旁支个棚子当垆卖酒的小酒肆还真不少,乡村野民们闲来无事,好的也是聚在一起酌饮几口,借助酒兴磕牙打屁的。
寒野原掀开门帘,弯着腰从酒肆里头出来,咿咿呀呀伸了伸懒腰,朝牵马等在外头的庭司辰扬了扬下巴,利利索索上他的马。
庭司辰随口道:“里头吵吵闹闹的,没想到,乡野酒肆之中也能谈起天下大事。”
“说是又起兵变。”
“战事严峻,自家还变乱。”
寒野原沉重道:“北方起战事,伤不及南方,前线打仗,打不到都城,若是当朝官员都晓得战事严峻就好啦!大家齐心协力,匪祸也就治了,不扣廪食,哪会有那么多逃兵!”
两人对饮一路,寒野原忽然大笑道:“快哉!人生最得意之事,难得不是痛饮时有人足作伴吗?”
“你醉了!”庭司辰评断道。
面红耳赤的寒野原反驳道:“胡说!我寒野原,千斤不醉!”
庭司辰笑出声,似乎记得从前也听另一个酒鬼说过“千斤不醉”的破落话,他伸出手,轻轻点向寒野原的肩膀,寒野原“啊呀”一声摔下马。
摔下马的寒野原并不恼庭司辰推他,自个赖在地上笑得愈凶。
庭司辰下马,揪起地上傻笑的寒野原扔上马背。
寒野原趴伏马背不停灌酒,任由庭司辰牵了他的马缰绳朝前走,他打了个酒嗝,爽朗道:“你,我,还有连横,酒量都好,改日也学学咱们父亲,定个生死局,喝他个天昏地暗,如何?”
庭司辰笑道:“好啊!”
“我听说呀,咱们三个的父亲,聚在一起呢,除了喝酒就是打架,我们做儿子的,比他们几个武痴强多了,还能谈些美人江山、风花雪月,你说,咱们是不是强多了?”
庭司辰呼出一口气,呼出胸腔内压抑许久的浮躁之气,忽然感到踏实了不少,畅快道:“他们活得超脱,比咱们强,咱们呢,劳心劳力,繁忙奔波,愁这愁那,惦记这个惦记那个,都不曾陪兄弟坐下来痛快喝酒,畅谈至天明,其实,有什么好耿耿于怀的?”
“咋?你不为棠西担心了?总算肯放宽心笑一笑啦?”寒野原勾起脖子调皮道。
庭司辰开怀笑道:“她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
寒野原哼唱起一曲荒腔野调,和着马蹄声,听在耳里,也算那么回事儿!
两人赶至绝尘谷。
“秦姨,师娘回来了?”庭司辰迎面就问。
“奇了怪啦!这么着急要见你师娘,往前不是见她就躲吗?”秦怜心取笑道,“她还没回呢!”
寒野原不是第一次来了,这回到绝尘谷,他就跟回自个家一样,嘴巴甜的他喊秦姨喊得比庭司辰都亲热。
陈鱼快两岁了,已经是个大娃娃,他会扭着屁股蛋走路,会自个捧口比他脸还大的碗扒蛋羹,会吐出一些简单的话,他唤赵忠为爷爷,唤秦怜心为奶奶,秦怜心指着庭司辰逗陈鱼叫爹。
“爹。”奶声奶气的陈鱼真叫了!
秦怜心一愣,热泪盈眶,她无比宝贝地搂起没爹没娘的陈鱼,哄道:“对!他就是你爹,爹回来了,你问问爹,娘怎么没回?”
陈鱼睁着大眼睛直直地看向庭司辰。
庭司辰很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哪里想到这就当爹了呢!
公输樗老爷子给陈鱼雕了许多木头玩具,有的还安上了机关,轻轻一按,就有七彩鸟儿跳出盒子吼一声。
寒野原和庭司辰回来了,公输樗朝他俩身后望了又望,确认他孙子没回,有点哀伤。孙子在身旁吧,总嫌他这嫌他那,孙子一不在呢,又惦记的慌。
“公输在军中掌管军备库,深受将军器重,他改良的弩箭,将士们用了无不能百步穿杨,连连赞叹,您放心吧,公输还有那么多兄弟陪着,会平安归来的。”细心的庭司辰向公输樗道。
“谁管他!”老爷子口是心非道。
全身心投注于陈鱼身上的秦怜心这会子终于想起自个还有两不让人省心的儿子,便也揪着心问道:“你那两个师兄如何?”
“秦姨放心吧,师兄们武艺高强,全军将士没有打得过他俩的。”庭司辰笑道。
庭司辰独自上山,来到无木屋前的槐花树下。无论春夏秋冬终日怒放的花朵,如今落光了,徒留光秃秃的枝丫。
无木不在了。
庭司辰对着空屋,喃喃唤了声:“师父。”
无叶早已腾出原先住的屋子,供公输樗住下。在无木的最后几个月时光里,无叶将一应用物一股脑儿塞进了无木的大屋里头。
庭司辰擅自闯入无叶房中,寻找记载迷魂术的古书。
绝尘谷没规矩藏东藏西,不一会儿,庭司辰便翻出了记忆中那本书,书的封皮一碰就碎。
封皮下的一张张素纸以针线缝连,其字尽皆无叶字迹,看得出,这本书完全是无叶自己手书制作而成。
庭司辰仔仔细细翻看一遍手中旧书,书中记载的内容与他记忆中所差无几,结尾四个字赫然醒目此术无解。
秦怜心热火朝天地准备了一桌子菜,无木虽不在,大家伙仍旧习以为常地在无木的大屋里头热热闹闹吃饭,也不嫌把饭菜从山下提上山这回事麻烦。
冬日天冷,大家伙挤在一处吃饭,心就暖了。
吃饱后,秦怜心一把将陈鱼扔庭司辰怀里,自个收拾桌面、洗洗涮涮去了。
陈鱼扭着脖子一动不动看庭司辰,眼睛一眨不眨的。
寒野原笑道:“这小家伙,该不会真当你是他爹了吧!”
庭司辰捏了捏陈鱼的脸蛋,神情变了几变,从怀中掏出方才在无叶房中寻到的书,递给赵忠道:“忠叔,棠西她,中了迷魂术,等师娘回来了,你且问她,此术可有解。若有解,有劳公输前辈用机关鸟传信与我。我和野原明日启程上西域。此事先别告诉秦姨,以防她担心,你们也不必担心,棠西现在仍是好好的。”
赵忠看雷打不惧的司辰满目凝重,心知此事非同小可,战战栗栗摊开司辰递来的书翻看几页,用腹语道:“我去蜀中找无叶前辈!”
“忠叔,你留在绝尘谷,师娘会回来的,师父在这儿,她不会耽搁太久,再说,蜀中群山莽莽、沟壑纵横,师娘来去无踪,岂能轻易找着她?”
“你何不等你师娘回来?”赵忠不解道。
“等待,我做不到只是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