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好几天,南华匠铁铺都没生意。本以为捡到了个免费劳工,见璇玉那个大饭量,一顿能吃下一头牛,让朱煜衫悔不当初。
“张璇玉,你家在哪儿呢?明儿我雇佣一匹马车,让人送你回去。”
璇玉撕咬着猪肘子,塞得满嘴都是:“我早就说没家没爹娘了,你是不是又想赶我走?”
朱煜衫尴尬,咳嗽着用酒水掩饰自己:“你那个很厉害的奴仆呢,啥时候回来?一天天的拉不一单生意,金山银山也被吃空的呀。”
“我也很努力了嘛,奈何别人听到咱家,吓得赶紧抱头鼠窜——好像本姑娘就是吃人的妖魔鬼怪。”
璇玉努力咽下大肉,嘀咕道:“我说家里有鬼,你又不信。害得街坊邻居退避三舍,我今天还被其他街的小孩,砸了一块石头呢。”
她努力昂起头,用流油的猪肘子指着脑壳,呐喊:“你看我这大包,得吃三只鸡,两只鸭,一只大鹅,才能补得回来……”
朱煜衫没由来烦躁,拎着酒壶就往前院走去。火炉静静燃烧,他蹲在边,看着碳火悠悠出神。
“小兄弟,你们铁铺还做生意么?”
如天籁之音,朱煜衫立即弹跳起来,眉飞色舞:“客官想要打什么东西?镰刀、锄头、犁耙、铁铲,本店应有尽有;就是朱钗首饰、金银手链,手艺丝毫不差于珠玉宝阁!”
来人回身指向对街铺面,说道:“我是贰两当铺掌柜,东家想见你们老板,商谈一笔大买卖……”
“大买卖?”朱煜衫拍得胸脯乱颤,嚷嚷道,“鄙人初来乍到,忝为铁铺老板;别看我年轻,金戈铁甲、铜戟钢刀都能手到擒来!”
掌柜狐疑,盯着朱煜衫不住下打量,末了点头说话:“那好,铁老板就过来一叙,让东家亲自招待你。”
高弎益看见朱煜衫,眉头紧蹙,随便拿过一张图纸,递给他道:“铁老板先看看这玩意儿,能否铸造得出来。”
朱煜衫接过图纸,细细端量一番,胸有成竹:“此事易耳。某还看得出,高老板给的图纸,只怕仅是一部分罢?”
高弎益又拿两张图纸,一脸期冀地看朱煜衫。
这是他新发明的盗墓工具,名叫连环旋风铲;探钎能首尾相扣,延长铁钎长度,还可拆卸钎头那一节,安旋风铲。
如果能做成,高弎益当真有信心,盗挖人间所有坟茔!
“冒昧问一句,高老板对硬度可有要求?”
高弎益毫不犹豫答话:“当真是越坚硬越好,重量也得减轻,否则人都拿不动,也无济于事。”
朱煜衫当即与高弎益额头相抵,商议细节;瞅模样,比接头某逆的地下党,还要神秘三分。直到夕阳西下,两人才敲定锻炼的铁器工具,以及价钱等诸多事宜。
高弎益大手一挥,让当铺掌柜置办一桌酒宴,与朱煜衫开怀畅饮。直到璇玉饿得头晕眼花找门,方才醒悟过来,家里还有个女娃。
高弎益十分大方,又让掌柜买酒肉,分给璇玉两盆肉,继续与朱煜衫吃喝。
“高老板,你做什么买卖,我老朱也摸了透;你就给一句敞亮话,是不是要去盗墓?”
闻言,高弎益心神坦然,亲自为朱煜衫斟酒:“朱老弟当真是化外高人,我高老三也不瞒你,吾一班兄弟,就是干下地的买卖。”
说着,他目不转睛往朱煜衫,又道:“朱老弟年纪轻轻,冶炼本事非凡,不知可有师承?”
“我也不与你废话,更不会阻拦高老板生意。”朱煜衫借着醉意,缓缓说道,“只是有句话,务必告知予高老板——旋风铲虽好,铁钎头也是挖到利器;但韧度、硬度,远不足凿山裂石,无往不利!”
“某,还有其他利器,譬如洛阳铲、斜边探铲,都是挖洞神兵。”
朱煜衫摇摇头,神秘说话:“我老朱说的是,铜铁工具,比不得金刚来得坚硬。”
“某虽未读什么书,但古籍记载,烧生铁精,以重柔铤,数宿成刚。以柔铁为刀脊,浴以五牲之溺,淬以五牲之脂,斩甲过三十札……”
“又有言,世间锻铁所谓钢铁者,用柔铁屈盘之,乃以生铁陷其间,封泥炼之,锻令相入,为之团钢,亦谓之灌钢……”
朱煜衫脸庞挨至高弎益面前,轻声说道:“高老板可曾听说过,钢这玩意儿?”
“天工有言,百炼成钢,自是听过。”高弎益端起酒杯,一脸期冀,“奈何钢铁锻造之法,都是朝廷掌控,莫不是朱老弟有办法炼钢?”
“自是有的。”朱煜衫装模作样一番,下巴点向案几的图纸,又道,“高老板能研究如此利器,当真是要做诛九族的买卖。不用我老朱多说,高老板也知陵墓封石坚硬,兼之铁水浇筑封死地宫神门……”
“朱老弟但有所求,我高老三一并接下!”
朱煜衫竖起一根手指头,意犹未尽,挑眉盯着高弎益。
“一千两黄金?”高弎益十分大方,当即拍案应承下来。
“千两黄金是要的,先前敲定的矿石由高老板承担,也必须履行。旋风铲练成钢铲,探钎头变金刚头,其中道理、利弊,你自然知晓。”
朱煜衫又挨至面前,附耳轻言:“我想知道一件事,因何街坊邻居听闻我家铁铺,都不敢过来打铁……”
高弎益眉头跳动,讶异道:“朱老弟当真不知道?”
“知道个鬼喔……”
“就是有鬼。”高弎益神秘晦涩,“你盘下档口,当真不知晓你家铺子,闹鬼么?”
朱煜衫大惊失色,敢情真的闹鬼呢。
他低头思量,良久,不无嘲讽道:“高老板就是干杀头诛九族的买卖,才来我这里打铁的罢?等我暴毙或是不烦其扰,搬走了事,就没人知晓你们做的下地买卖了。”
饮罢杯中酒,朱煜衫斜睨高弎益:“高老板当真好算计!”
高弎益嘿嘿讪笑,自顾吃菜呷酒,佯装不知。
“我也不与你圈圈绕绕,生意照旧——你今晚就去准备精铁矿石,明儿一早,准时开炉炼钢!”
朱煜衫醉醺醺走回自家铁铺,看见璇玉在打洗脚水,赶忙拦住去路:“丫头,你说家里闹鬼,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也不晓得哩,就是那什么廖先生说的……”
“廖真人?”
“对对对,就是那老道士。出家人,慈悲为怀,他还吃狗肉呢!”
“狗肉?!”朱煜衫当下确定璇玉碰见的廖先生,就是同一人。他急忙问话,“那老道士去哪儿了?”
“不知道唉,我来老爹这里,就再没见过人了。”
朱煜衫又问璇玉:“那你觉得,家里有鬼么……”
璇玉一副没心没肺模样,笑道:“起先还有点害怕的说,可一连好几天,也没什么异样哈。”
朱煜衫点点头:“嗯,都是街坊邻居疑神疑鬼。咱们吃嘛嘛香,喝辣辣身体倍棒,哪里有什么妖魔鬼怪呢。”
“就是——睡觉!”
“早点睡,明儿起来帮工。白吃白喝那么多天,该是你出力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