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如霞胸中也是满腹疑团,道:“我自幼在昆仑派学习武艺,近日才返家和父母团圆。我父名讳向士壁,原在荆湖北路和高达、曹世雄等将军共同镇守鄂州城池,抵御蒙古兵马,立下一些战功。
蒙古退兵,新野初复,朝廷派我父任新野都统制。未几,父亲收到朝廷调令,任他为兵部侍郎,命他到临安赴任,任命原襄阳守将王坚将军继任新野都统。我父和王坚将军刚刚交接完毕,今日启程,孰料便发生此祸端。”
耶律齐想起前两天襄阳城将官升黜调整,原主将吕文德因镇守襄阳有功,被朝廷任命为保康军节度使、京湖制置使,统辖长江中游的军事,权柄极大。
升为节度使,可以说已经拔擢为武将的最高级别,荣宠无极。
想那吕文德贪生怕死,懦弱无能,如果没有岳父郭靖率领群雄舍生忘死,帮他镇守襄阳,如果没有杨过用飞石打死蒙哥,哪里有他的今天?
原襄阳副将王坚被派往新野就任都统制,却原来是接替向士壁之职。
向如霞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语气甚有惊悚悲凉之意:“想来敌人算定只有我父兄二人会些武艺,杀我全家不费吹灰之力,故没有倾巢而出。若非天庇佑,巧蒙各位恩公相救,我们全家皆尸横山野了。”说到最后,凄然落泪。
耶律齐同情地望着向如霞,沉吟道:“暗杀如果系朝廷所为,朝廷提升你父为兵部侍郎,自然肯定了他的功绩,却为何还要派人行刺呢?如果不是朝廷所为,谁又能调得动御林军马呢?”
正说话间,忽见向士壁身体动了一下,郭破虏喜道:“解药药效不错,向将军醒过来了。”
众人来到满身血污的向士壁面前,果见他缓缓睁开眼睛,迷茫中四处张望。
待得向如霞向他简单说明情况,向伯英、向母均已苏醒。
向士壁一家向耶律齐等人跪倒行礼,耶律齐等忙以礼相还。
叙礼已毕,向士壁已经知晓耶律齐等人身份,感慨不已道:“郭公为国为民助守襄阳,力保我大宋屏障不失,义薄云天,向某慕名已久,可惜缘悭一面。不意今天有难,竟得郭公之公子、佳婿、高徒俱来搭救,实是向某一家之幸。来日一定亲临襄阳,致谢于郭公和各位恩公尊前。”
耶律齐道:“向将军和家岳虽然军民有别,但都在前线杀敌,为国为民的情形并无二致。向将军身系社稷安危,非仅涉个人荣辱。我等今日能够相助向将军一家,俱感荣幸之至,向将军请勿多礼。”
向伯英服用郭破虏所赠九花玉露丸,身多处伤口涂抹金创药后,精神已经好转许多,因自己系陆冠英徒弟,为黄药师一系,这时单独拜见耶律齐、郭破虏等人,尊以师叔之礼。
向如霞在旁,脸色绯红,手弄衣摆,掩嘴偷笑。
向士壁见了,神情严肃,唤道:“如霞我儿,你也见过各位恩公叔叔。”
向如霞小嘴一噘,娇嗔道:“爹爹,哥哥和他们有师门渊源,我却没有。让我改口喊耶律大哥为耶律大叔,想也休想。”
说着向耶律齐嫣然一笑道:“耶律大哥,是也不是?”
一句话把众人尽皆逗笑。
向士壁和向母均道:“丫头不得无礼。”
耶律齐道:“向姑娘所言正是。家岳和家师系结拜弟兄,但家岳对长春子等七位师兄向来执以长辈之礼。故师门渊源,宜各说各论。向兄弟若非在陆庄主面前,还是以平辈之礼相称为好。更何况,向将军是抗蒙将领,与家岳同气连枝,我辈理当以叔父辈之礼相待。”
向士壁、向伯英父子身为武夫,并非酸儒学究等冥顽不化之人,见耶律齐如是说,只好罢了。
向士壁望向武敦儒,见其四肢抖动无已,不住抽搐,惊道:“这位武兄弟中毒甚深,为何不服用解药?”
耶律齐不及回答,赶到三好道人面前,将他双耳布条取下,道:“请你快快说出你兄长所在,我这就前去讨要解药,换你性命。”
三好道人道:“我兄长不见到我面,是不会将解药拿出来的。”
耶律齐道:“那好,你说出他的所在,我派人去寻他,我们一行赶往新野,在新野向将军府中等他前来相会。”
三好道人道:“到向府相会?好,即使是龙潭虎穴,我兄长又何惧之有?我说与你听。”
武修文早已不耐,催促道:“有屁快放,我们倒要看看你兄长有何能耐!”
三好道人傲然一笑:“我兄长名叫杨琏迦,在忽必烈账下听差,担任中原释教都总统,现在南阳郡内乡县公务,住在宝天曼紫云寺。紫云寺离新野县大约三百余里,来回至少需一日半时光。”
耶律齐冷笑道:“甚好,甚好,一个杨琏贞,一个杨琏迦,有真有假,真假分明,我倒要好好领教这个杨琏迦,看看他是否长有三头六臂!”
见现场一片纷乱,需要及时收拾残局,耶律齐略一沉吟,安排道:“伯英兄,你乘我白龙驹到山谷外大道,多雇佣几个农夫过来,请他们清理现场、掩埋尸体。”
向伯英见耶律齐沉稳端凝,指挥若定,颇有大将之风,心下暗暗佩服,领命而去。
耶律齐对郭破虏道:“三弟,这里形势复杂,你两位师兄需要照顾,蒙面人丢失了腰牌和解药,随时可能回来报复,我无法脱身。需要你前往紫云寺去一趟,不知三弟是否愿往?”
郭破虏道:“为了两位师兄安危,纵刀山,小弟也愿往!”
耶律齐赞道:“不愧是我的好兄弟!你的小红马马快,来回一天时间便足够了。到了紫云寺,见到杨琏迦后,注意不要和他交恶,只说我在新野县城向士壁将军府中,候他大驾即可。只要解药拿来,你作为送信人平安归来,我立刻把人放了。记住了么?”
郭破虏点头道:“记住了。”
耶律齐道:“你将毒蒺藜的解药减半给这道士服用,只控制他的伤情不致加重,却不让他复原,直到杨琏迦将解药拿来,再给他完全解毒。对杨琏迦只说解药在我手中,这样,他就不敢加害于你。”
郭破虏忙按照吩咐,减半给三好道人服用了解药。
三好道人本准备趁穴道解开后逃跑,此时听耶律齐如此叮嘱,知道逃跑无望,神态木然。
郭破虏仰天吹了一声清脆的口哨,小红马立刻从远处山坡奔了过来。
郭破虏认蹬马,和众人一一道别。
和向如霞打招呼时,他喊了一声:“向姑娘!”
瞥眼望去,却见她一双妙目正向着姐夫耶律齐凝望,带着无限崇拜神色,浑没注意到自己在和她道别,不觉尴尬一笑。
向母在旁喊道:“如霞,郭公子和你道别呢!”
向如霞回过神来,俏脸腾起一片红云,忙一抱拳道:“啊哟!郭公子,一路小心,祝你马到成功,我们在新野城中恭候你回来。”
“保重!”
郭破虏两腿一夹马肚,小红马昂首嘶鸣,如飞般离开山林,向内乡县方向而去。
郭破虏十六七岁年纪,正是情窦初开之时,乍一见向如霞如花年纪,容颜清丽,武艺不俗,又是军官世家,心中颇有好感,存有亲近之意,孰料向如霞却没有和他产生情感共鸣,一颗心不在他身,自然不免心中郁郁。
向伯英从大道雇佣了几位穿着粗布衣衫的精壮农夫,前来帮忙。他们本到田间劳动,带的有锄头、铁镐等物,挖了数坑,将死亡诸人一一掩埋,向伯英之妻也被埋在一坑中,不再带回城中。
在农夫忙碌的当儿,向士壁不顾受伤的身体,亲自来到管家模样的尸体面前,向他怀中一摸,突然脸色大变,连道:“坏了,坏了!”
耶律齐忙找到布条,重又塞住三好道人之耳,问道:“怎么了?”
向士壁仰天长叹,难掩失落道:“那东西终于给他们取走了!”
耶律齐曾见到蒙面人逃走时抓起这管家,后来又将管家尸体掷向自己,这时见向士壁面色,立刻明白了其中意义,黯然对向士壁道:“不错,那蒙面人已经从他身把东西取走。怪我无能,没有留下那蒙面人。那是什么东西,值得他们杀人灭口?”
向士壁似乎没有听到,呆立良久,默认不语。
耶律齐从武修文手中接过校尉腰牌,递给向士壁,让他参详。
向士壁见了校尉腰牌,面色阴沉不定。忽而叹道:“果不其然,果不其然!朝中有此权奸,国家如何中兴?”
耶律齐问道:“向叔叔,何出此言?”
向士壁道:“事已至此,不和恩公详说此事,我如果因此而死,岂不冤沉海底?”
耶律齐见他表情凝重,忙道:“愿闻其详!”
向士壁道:“去年蒙哥被神雕大侠杨过飞石命中身亡,蒙古军北撤,攻击鄂州的忽必烈一部和兀良合台所部均撤军北还。我军乘势追击,收复江北黄州、德安府等地,形势大好。”
这段大宋抗蒙军事,耶律齐早已知闻,并不插话,只是点头。
向士壁接着道:“当时在京湖担任宣抚使的贾似道,却下令不得继续出兵。眼看大好良机丧失,怎不让人痛心?但他握有节制诸路军马之权,我等也无可奈何。”
武修文问道:“贾似道如此安排,却是为何?”
向士壁答道:“恩公,这里面有一桩交易,请听我慢慢说来。”
耶律齐、武修文更加不可思议,连忙倾耳细听。
向士壁道:“十余日后,朝廷调我到新野赴任。我率领家将兵丁一百余人前往新野。行到一山名叫青龙山,在山脚下忽遇一队数十人的蒙古军马,个个裘衣皮帽,气宇轩昂,举止不俗,不像寻常兵马。”
耶律齐道:“国仇当前,当时必然免不了一场厮杀了!”
向士壁道:“军中将士早已对蒙古人恨之入骨,这时相见,立刻准备过去厮杀。
不料那队中有一人纵马出列,面皮白净,头戴纶巾,颌下三绺须髯,是个文官模样,用汉话喊道:‘我们两国已经议和,江北之地尽归我大蒙古国所有,你们来到我国属地,还要行凶杀人,是何道理?’”
耶律齐和武修文听了,俱都茫然地问道:“议和?”
向士壁对他们的表现早有预料,平静地道:“当时我也吃了一惊,挥手止住众人,问那人议和何时达成,在何地所议,那人说道已有半月有余,议和地点就在江北黄州。我更加吃惊,黄州是我带兵收复,在那里驻扎多日,除了宣抚使贾似道曾经前往巡视外,并无人谈及议和之事。议和这种大事,我怎会一无所知?”
耶律齐点头道:“我虽非军职,但日常参办襄阳军务,对军中情形也知晓一二。按照朝中制度,对于和外国议和这种大事,要第一时间传达到军中,遵照执行才对,可襄阳城并未收到议和通报。”
向士壁道:“不错,如果在黄州议和,我应该早已知道才是,可直到遇见这队蒙古兵马,仍毫不知情。我忙问他,大宋是何人担任议和使臣。那人竟直言不讳,说道使臣便是京湖宣抚使,当今丞相贾似道!”
耶律齐满脸惊讶道:“不对罢?”
向士壁问道:“怎么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