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等到你!”
刘备高兴地为曹操的使者毛玠设宴。
这次宴会的规格很高,包括刘备在内,所有列席人员都是盛装出席。
刘备甚至动用糜竺送给他的三匹宝马接送毛玠。
甚至连宴席上的曲目,也是他精心挑选。
显然,刘备是过分激动了。
“大哥,不就是个使者吗?又不是曹操亲自过来。”张飞觉得有点小题大做了。
刘备却说:“一个使者自然不足为奇,但是曹操的使者就不同寻常了。要知道,来人可是代表的曹操啊。”
曹操这个名字,刘备太熟悉了。
前世,他与之亦敌亦友,甚至短暂当了对方的部下。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不得不说,他的才华可能真的略输曹操。
打不过就加入,是乱世中弱者的生存法则。投降什么的,稀松平常。
只要操作得当,完全没有问题。
很多人就是创业失败,然后安心为别人打工了。
然而,他没有。
他不能为人下。
从一开始,从涿郡桃园的焚香结义开始,他的目标就只有一个,自己当老大。
所以,他选择了一条最艰难的道路。
和所有读书人一样,他痛恨桓灵时代的黑暗,梦想着一个美好的未来。
他曾经以为,只要读书就能匡扶天下、拯救世界,装一个天下最大的逼。
但在街头卖了几年草鞋之后,他的想法就变了。
只读书是不行的,撼不动天下。
能够撼动天下的,唯有武力。
小到街头巷尾,大到州郡边疆,叱咤风云者,无一不是武功高绝之辈,或者拥有一批强悍的打手。
尤其是看到黄巾军之后,他更坚信了自己的判断。
乱世伊始,强者为尊。
他天真地以为,只要在平定叛乱时立下功勋,就能脱颖而出。只要干的足够多,拿到的也就更多。
而且他就是老大。
兄弟几个直接和朝廷对接,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可惜。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很多时候,生活,就是不讲道理。
你是无名小卒,就是无名小卒,你是新人,就是新人,你是卖草鞋的,就是卖草鞋的……
去他妈的!
看到兄弟们心灰意冷的样子,他不甘心。
不甘心!
于是,他就成了什么什么之后。
总之,就是很牛逼。
就差说自己是皇帝的私生子了。
妈的,他是他父亲的儿子!
他从来没想到,有一天,他不得不捡起自己最讨厌的东西。
近年来,汉室的皇帝,只要是姓刘的,就能当。
他常常想,要是坐在王座上的是他,一定会比前几位干得更好。
奈何,无人请他出山。
既如此,何不效仿光武帝,提三尺剑,重塑汉室荣光。
天下,已经烂成这样了,不破不立。
光武帝可以再续大汉百年生机,自己未尝不能再开五百年盛世。
于是,便有了长达半个世纪的长途跋涉。
蓦然回首,已经跨越大半个中国……
记忆与现实交织,他的神情渐渐忧郁。
为什么他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他始终不忘初心。
他从未在别人面前流泪,即使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哭的时候,他也只是露出一个忧郁的微笑,继续前行。
他羡慕曹操,出道就有根基,逢凶化吉,羽翼天成。
或许,那就是天赋。
多年的失败,也让他动摇过,自己是不是不适合这一行。
毕竟,那可是天下啊。
究竟怎样出类拔萃的人,才能扛起天下?
能够扛起社稷的人,天赋得多高?
然而,动摇过后,他只能在黑夜里擦干眼泪,继续出发。
他没有退路。
从涿郡出来之后,他就没有了后退的余地。
他是老大,是兄弟们的依靠。
他要是退了,兄弟们怎么办?
难道要他把兄弟们当作筹码,换取个人前程?
呵呵,他就是死,也不会忘记初心。
乱世中,强者辈出,他只有凭手里的剑,成为更强者。
重活一世,就连刘备自己都很佩服自己。
都不知道自己上一世怎么熬过去的,不可思议!
现在的刘备,如果有偶像的话,那就是上一世的自己,那个凌驾于一切规则的超级英雄。
自己一定不能给那个超级英雄丢脸。
现在的开局不错,拿到了徐州两郡。
抓紧时间,在陶谦死前、在曹操吞并豫州之前,至少要完成对徐州全境的掌控!
所以,这次会面非常重要!
这是他第一次和曹操对话,通过曹操的使者。
“文则将军在我这里每天向北而泣,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是把你盼来了。”
“玄德公,我正是奉曹公之命,来获取俘虏的。”
毛玠一边说,一边拿出一只手提箱,放在案上。
打开箱子。
里面是整齐码放的金条,约莫数十根。
刘备笑了:“孝先兄啊,你认为于禁将军是不是曹公的爱将?”
“当然。”毛玠心里咯噔一声,莫不是嫌自己这边给的少了?
“嗯,我虽然孤陋寡闻,却也知道,于禁将军在曹公那里的崇高地位。所以,我才没有当场将其击毙。如果我是曹公,自己倚重的大将被俘虏后得到百般善待,一定心存感激。当然,我也不要求感激,我只是敬重于禁将军的才能。”
“玄德公的意思是?”
“我替于禁将军心寒,我先前以为,以于禁将军的才华横溢以及在曹公心中的地位,怎么也得价值万金,可如今,孝先兄给我看一个小盒子,不会是中饱私囊了吧?”
“……”
“我知道孝先兄人品过硬,断不可能做出这等事来,那就是于将军在曹公眼中的分量不够重?不知是曹公薄情寡义,还是我高估了于将军的价值。”
“哈哈,玄德公说笑了。”毛玠反应极快,“请原谅我刚刚没有说清楚,这二十根金条,只是曹公开价的十分之一。之所以没有全部带来,是因为我们要先确认于禁将军的安全。如今看到于禁将军安然无恙,已然放心,其后余款必如数到账。”
“可以理解。原来曹公出价是两百根金条吗?”
“正是。曹公欲以两百斤黄金,赎回于禁将军。”
“但我认为,于禁将军作为古之名将,虽黄金万两亦不多矣。”
“这……”毛玠额头冒汗。
其实,刚刚的两百斤黄金,就是他胡诌的,曹操哪里说过这话,但他是替曹操过来赎人的,事没办成总不能灰溜溜地走人吧,自己提提价,若是谈成了,也算有点成果,回去再让曹操做决断,到时候就是曹操的问题了。
两百斤黄金,已经是毛玠在吹牛了,一万两黄金,他都怀疑回去会不会直接被曹操砍了。
“玄德公啊,您之前可没有说黄金万两啊。曹公诚心诚意拿出两百斤黄金,您却坐地起价,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毛玠硬着头皮砍价。
“孝先兄以为,多少合适?”
“……五千两,不能再多了。”
“九千九百九十九。”
“七千!”
“九千九。”
“八千!”
……
一顿操作猛如虎,价格最终定格在九千三百两黄金。
“成交。”
刘备和毛玠握手的时候,感觉对方手心有汗。
“孝先兄,你很热吗?”
“昂,我这是狂热体质,说话多了就容易出汗。”
“来人,取一盆凉水来,让孝先兄擦擦脸。”
“多谢玄德公。”
同席的于禁有些无地自容,看到自己像个商品一样被讨价还价,心里感觉怪怪的,但却又想自己的身价更高些……
“孝先兄啊,其实,多少钱都无所谓,身外之物而已。我只是想和曹公交个朋友。曹公身为一州之主,财大气粗,区区万两黄金定是九牛一毛,但对我来说,却可以让兄弟们改善改善生活,不可同日而语啊。”
“……”毛玠一怔,您这交朋友的方式真是特别呢,虽然心里吐槽,但嘴上却说,“曹公向来视金钱如粪土,定会与您成为知音。”
“哦?想不到曹公如此品行高尚!有机会能见一面就太好了。”
“一定会有机会的。”
刘备把毛玠打发走之后,对于禁说道:“我已为将军试过了,曹公对你还是非常看重的,你不必有心理负担。胜败乃兵家常事,谁又能保证一生不败呢?到时候钱人两清,你我就又要兵戎相见了。我只希望,将来某一天,我若被将军所擒,也能免死。”
“玄德公英明神武,必不会被任何人所困。就算真有那么一天,禁也会感念玄德公的不杀之恩。”于禁惶恐。
刘备眺望兖州方向,他已经向毛玠表示了两家和解的意愿,就是不知道曹操会怎么决定。
其实,他并非故意敲诈曹操,只是作为竞争对手,此消彼长,提取对手的流动资金,让对手无钱可用,也是控制对手的一个小妙招。
他当然知道曹操的厉害,能够对袁绍反败为胜,绝对有点东西。
这么厉害的对手,不控制一下怎么能行?
有了前世的经验,他的思路很清晰:绝对不能任由曹操野蛮生长!该控就得控。
区区些许黄金,还入不得他的法眼。
他从涿郡起兵,是要挣钱,但不仅仅是挣钱。
如果可以,他宁愿让曹操拿城池来换。有了人口、地盘,自然就能诞生财富。因为,人,本来就是财富的一种。
不过,九千三百两黄金,的确让人心旷神怡。
他不能确定曹操会不会出血,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这个冬天,曹操不会再来徐州。
兖州。
“什么,一万两黄金!!”
曹操腾地跳起来。
“他咋不去抢!”
说完,曹操就像热锅上的蚂蚁,走出令人眼花缭乱的步伐……
毛玠冷汗直冒,不敢说话。
他原本在袁术帐下效力,匡亭大战,袁术惨败之后,他便识时务地当了俊杰,择了曹操这根良木。
同为兖州人,他不像陈宫,帮助曹操入主兖州。
更麻烦的是,由于他家居陈留平丘,就在匡亭战场范围,所以不可避免地为袁术出了许多力……
他这样中途入伙的,如果不能立下功勋,很快就会被边缘化,自生自灭。
所以,这次出使刘备,是不可多得的表现机会,或许,是唯一的机会。
是生是死,皆在一念之间。
毛玠突然冷静了。
他的所有紧张与慌乱全都消散不见。
整个人得到了一种空灵的境界。
这个时候,如果陶谦笮融等人在旁边,或许会说毛玠觉悟了,成佛了。
是的,毛玠觉悟了。
他抱着阵亡的决心道:“主公,臣以为,人才是建立霸业的根本。更何况,于禁将军乃军中领袖,其价值岂是区区些许黄金能够比拟的?”
“……”曹操惊讶地看向毛玠。
所有人都为毛玠捏了一把汗。
众所周知,一旦曹操进入这种状态,就不再可控、不可预料了。
此时的曹操,无论做出什么事情,都不稀奇。
曾有人因此早登极乐,也有人因此升官发财。
对上这种状态的曹操,就是零和博弈。
然而,毛玠的心里却没有恐惧。
有时候,人,的确是一种奇妙的东西,无法解释。
他从容道:“吾等为何追随主公,天下才俊为何纷纷来投主公?就是因为主公视人才为第一。
“莫说于禁将军是主公的左膀右臂,就算是普通兵将,也不会被抛弃。要是主公爱惜黄金而舍弃良将,谁还敢跟着咱们干啊?
“刘备只是个财迷,岂能与主公相提并论。其一时得志,必不久也!主公只是把黄金暂存他处,待他日席卷天下,何患无金?”
“!”
曹操瞪着眼:“说下去。”
毛玠心里更有把握了,语气更加从容:“刘备表示,他无意与主公为敌。
“据我观察,此人就是典型的暴发户,主公不会想到,那刘备居然在我面前炫富!住着别墅,骑着宝马,听着靡靡之音。仿佛是没见过钱似的。
“主公志在天下,以财帛麻痹刘备,必能骄其心,从而剪除袁术的一条臂膀。
“甚至可能多一个围剿袁术的帮手,何乐而不为呢?”
语毕。
毛玠盯向曹操的眼睛,不知怎得又开始心虚。
“哈哈哈哈!”曹操突然大笑。
众人一惊。
“孝先思虑深远,真乃吾之子房!”曹操亲切地扶起毛玠,道,“先生立此大功,想要何赏赐?”
“但凭主公吩咐。”
“嗯,以后就跟着文若、公台他们一起行动吧。”
“谢主公。”
在场所有人都对毛玠刮目相看,此人,有点东西。
“只是,九千……九千多少黄金?”
“主公,九千三百两。”
“嗯,九千三百两黄金,不是个小数目啊。”曹操叹然,“刘备这家伙怕是穷疯了!奈何民生凋敝,我纵为一州之主,又如何一次拿出这么多钱?”
把兖州卖了,绝对不止一万两黄金,但要是让谁一次性拿出黄金万两,真不是个小事。
就算是徐州首富糜竺,也不能轻轻松松拿出万两黄金。
曹操也是一样,他的总资产,比糜竺多多了,但不全是钱。
“主公,吾有一计。”毛玠不会错过自己创造的机会。
“讲。”
“富贵之人死后,会在陵墓里陪葬大量珍宝黄金,可取之。”
“嗯…………”
曹操沉思着,不置可否。
“主公,万万不可!”陈宫立即跳出来,“撬人祖坟,有损阴德。一旦为之,必遭天下人口诛笔伐,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切不可为了眼前之利,饮鸩止渴啊。”
“主公,公台说的有理。”
“主公,不见董卓之事乎?”
戏志才、荀彧也出言相劝。
他们援引董卓祸乱京都的事迹陈述利害,竭力抨击盗墓行径,但没有给出筹措黄金的其他途径。
在是否开墓取宝这个问题上,颍川系和兖州系罕见地达成了一致。
毛玠不再说话,反正他就提个计策,用不用是曹操的问题。
旁边的程昱四下里看了看,幽幽道:“兖州目前的确资产匮乏,然良将不可不赎。孝先之计虽然登不上大雅之堂,但也……不失为一个解决方案。”
曹操迅速看了过来,继而扫视全场。
很不幸,程昱很快遭到了大多数的反驳。
“诸位不必激动,我只是个人认为,主公断然是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难道诸位认为孝先之计对我们筹措万两黄金没有帮助吗?咱们对事不对人,任何有帮助的建议都要提出来,用不用,另说。”
曹操赞赏地看了看程昱,道:“此事明日再议。大家回去都好好想想,怎么筹备万两黄金。”
实际上,曹操是不怕担坏名声的。
要做大事,就无法顾全名声。
所谓忠孝不两全,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想要什么,必要付出代价。
名声什么的,全靠包装。
说你是高尚你就高尚,说你卑鄙你就卑鄙。
曹操跟着袁绍混了那么久,这套把戏早就玩明白了。要让他为了名声怎样怎样,那他必须首先问一句,有好处吗?
手段不是衡量正义的标准,目的才是。
他,有自己的信念。
从来不受身外之名的束缚。
散会后,程昱单独见了曹操。
“主公,请给我一队人马。”
“为何呀?”
“臣已经找到了万两黄金,需要找人搬运、护送。”
“哦?在哪儿?”
“这个还不方便透露,总之,我会用事实说话的。”
“嗯……好吧。我便授你帐前校尉,可调遣卫队一百。”
“谢主公。”
月黑风高夜。
程昱带着一队人马出了曹军大营,钻进荒山野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