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是大齐百姓最重视的节日之一,这一日,家家户户都有祭祀祖先、添置新衣、阖家团圆喝社酒。
冬至日一过,朝廷发放御赐的柴薪给各地百姓,寓意盛世无冻馁。那柴薪实际上是各地官府用当地的府库银子买的,但要以皇帝的名义发放,百姓也必须自己来领取再担走或是用车运走。
清河县城里,通往县衙的路全是等着领御赐柴薪的车马、百姓,堵得水泄不通。赵婉贞这日寻了领御薪的借口出门,此时坐在车里寸步难行,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正要询问车夫还有多久才能出城,忽听得外面有一女子说:
“这得堵上多少时日?城外那贵人只有今日放出一些筹来,怎么若是赶不上,可就没有下次了!”
赵婉贞撩起窗帘往外看了看,见是一辆通身装饰着锦缎的华丽马车,正好并排堵在她这辆马车的旁边,是以车里人的议论,她能听得一清二楚。
车中一个年轻一些的女子声音又道:“老爷着我们放一千两银子出去,这可是咱们万府全幅身家了,难道老爷夫人不担心么?”
“担心什么?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难道还有谁敢贪了咱们县太爷的银子?”
赵婉贞这下听明白了,原来隔壁是县太爷万清流家的妾室,她依稀记得,万大人有一宠妾,名唤春冉的。赵婉贞曾在一次筵席上见过,说过一两句话,多半此时说话的便是那春冉小娘。
又听春冉小娘同车内那下女道:“听说,鹿鸣轩的言大东家这次就投了五千两银子,人家可是京城侯府的贵子,他都不怕,我们这点儿银子算什么?”
赵婉贞捂了捂自己袋子里的二百两银票,心想,人家一千两、五千两的往里投,自己这屈屈二百两又算什么?就连县太爷都笃信无疑,自己先前确实是多虑了。
正在思忖之间,车帘忽然被掀开了,竟是她表哥赵炎。
赵炎见她安坐于内,着急道:“你怎么还坐着?眼看午时都要过了!”
赵婉贞道:“此路水泄不通,我能有什么办法?”
赵炎压低声音,急道:“再耽搁下去,那贵人吸够了筹码,可就不再收了!”
赵婉贞道:“那怎么办?”
赵炎道:“下来吧,步行出城,到了城外再骑驴。”
“骑驴?!”赵婉贞皱了皱眉头。
无奈表哥一再催促,她只好下了车,怀里揣着银票,挤过车水马龙摩肩接踵的大街,朝着清河县的西城门走去。
清河县城西五里庄,这是言恒按照苏怜的嘱咐准备的戏台子。
这庄子原本就是言恒外祖的家产,只是一直没人住。这庄子南面山、北邻水,风水极佳,庄子外便是清河县的南山,乃是祁云山的余脉,河也是张家村外那条河。
苏怜心道,若是有朝一日能买一个像这样的庄子就好了。这庄子地方大,开工坊最是相宜离清河县五里地,既得便利又得清净。
为了今日,她已经准备多时。张见山知道她今日所来何事,却让她独自前往,想来是不想干扰她,也有可能是刻意回避她那富有心计的一面。
苏怜却不知道,此时的张见山,正在五里庄某一处园子里和言恒一块喝着茶。
“今日这茶如何?”言恒笑问道。
“似是好茶,但我品不出来,可惜了。”张见山淡淡笑道。
言恒道:“这可是我照着你娘子的吩咐精心准备的,乃是上好的银针。”
张见山故意装傻:“不过是做局骗人而已,为什么要准备这么好的茶?”
言恒道:“虽是做局,却得按照真的来。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局中人才能真假莫辨啊。”
张见山淡淡一笑。心道,这当真是“人心做局”,只把局做了,贪心之人自然会在欲念的勾引下一步步入瓮。
怜儿说高明也高明,说狠辣也狠辣。却是他想过,但从未真正实施过的。
只希望,她将来不要把这招数用到他身上。
言恒又继续道:“便是今日在外面替苏娘子出面主事的,也是真的秀才。我从青阳县找的,县衙的师爷。”
张见山问:“我不明白,今日来了如此多达官贵人,几百两几百两的送银子,难道都是真的?”
“那却不是。虽然,我也有办法请真的来,但今日之事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这都是怜儿的意思?”
“那是自然,我可没有这么好的计谋。”
“为了屈屈一个赵姨娘,至于布这么大的局?”
言恒打开扇子,笑道:“狗急尚且跳墙,你娘子急着救娘亲,自然是要使出全部力气。赵姨娘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事情做到绝处。”
张见山摇摇头:“我看未必能如你们的意。”
“拭目以待。”言恒哈哈大笑,“见山兄今日是输定了,问你要什么胜筹,我也已经想好了。”
清风拂岗。张见山坐在亭子中,手中捏着茶杯。今日这一句,实在是叫他五味杂陈。
他自然是希望怜儿无忧无虑地做他的娘子,却也知道世事难遂人愿。对于她的心计,他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不喜欢。
这就是怜儿。她有聪慧乖巧的一面,也有狡黠锋利的一面,譬如剑刃的两面。
他无法求全,就好像他自己也是剑刃的两面,只是极少将另一面示人而已。
得妻如此,不知是命运的返照,还是试炼,亦或是眷顾。
另一厢,苏怜坐在内室,中间隔着一道垂花拱门,门上悬挂着厚厚的帘子。
今日,她是“垂帘听政”。外面自有一个师爷替她接待来客,她坐在里间,只需将吩咐递出去。
那师爷她从未见过,师爷也不见她的真面目。今日之后,除了张见山和言恒,没人知道她来过五里庄。
“东家,外面的人已经喝了半天茶了,可以请进来了吗?”门外师爷恭恭敬敬问道。
苏怜听起来,像是个年轻的后生。她拿起桌上的铃,摇了一下,示意可以请人进来了。师爷便吩咐下人,将人请进来。
赵姨娘和赵炎两人走了进来。
方才在外面,他们坐在富丽堂皇的一处小厅,喝了半天的好茶。这庄子的主人一看就是个不差钱的,待客的茶都是五两银子一两的银针,听说还是从徽州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桌上的点心也是精美绝伦,听庄上人说,这是京城南信铺子做的果脯和点心,庄家爱吃,专门把南信铺子的大师傅从京城请来了,一天的薪酬便是二十两银子。
赵姨娘见这庄子处处雕梁画栋,仆人都有上百个,对这贵人更是丝毫不疑心了。
等了半日,终于听得下人传他们去见贵人,走进一处精美的别院,只见前庭坐着一位穿着绸缎青衫、头戴幞巾的年轻男子,生得一副玉面,文质彬彬的样子。
赵炎见了那书生便拜道:“清河赵炎拜见东家,请教东家高姓?”
那书生却道:“在下不是东家,乃是受东家所托,今日给东家执事的。小生姓宗名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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