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北地的冬天总是格外寒冷又漫长。

因为还在正月里，属于农闲时节，各个村镇的灯会庙会乡会不断，坐镇一方的大门派、大地主，也会拿出一些钱粮来，招待赶会的乡亲，说来倒也热闹。

幽州城往北五十里，有一座周家镇，有附近极热闹的一处庙会。

十里八乡的男女老幼，都会来此地赶会。唱戏的、打鼓的、捏糖人、卖布头……也都会一股脑聚集过来。

此地的大财主周员外，也会请来幽州有名的戏班，好好唱几台大戏。

街上人来人往，人们穿上最好的衣服，猎人担着猎物，如果有耐心的话，可以在此地淘到上好的皮毛。

杨小乙、包子、独孤愁一行三人出现在一家羊肉铺子前。

一口铁锅用石头架好，下面填着松木干柴，炉火烧得正旺，锅里的白汤咕咚咚冒着白汽。

杨小乙下意识咽了口吐沫。

“公子，已经有位置了。”书童包子道。

“好，大家坐坐。”

杨小乙摆摆手，在布满油腻的矮桌前坐下。

“这个……在下不敢。”

独孤愁连忙道，现在他算是镇北王府的客卿，但也没有觉得，自己可以同小王子平起平坐。

“先生不必多礼，做人嘛，最重要就是吃饭，吃饭最重要就是开心。”杨小乙道。

独孤愁这才坐下，下意识看了杨小乙一眼，见他一脸兴奋，等着食物端上来。

虽然和杨小乙相处已经有几日时间，但独孤愁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幽州地处偏僻，向北就是蛮族的地盘，在大盛王朝，说来也算是苦寒之地。

然而，杨小乙毕竟是幽州的小王子，天高皇帝远，镇北王说是土皇帝也不过分。

但杨小乙丝毫没有跋扈傲慢，待人接物彬彬有礼，倒有些像江南水乡孕育出来的温柔才子。

独孤愁忽然注意到一件事，杨小乙的皮肤很好。

毕竟是十七岁少年，这倒也不算太奇怪，可这是幽州，滴水成冰，杨小乙竟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独孤愁越发觉得奇怪。

在他思考这些的时候，三碗羊肉蘑菇已经端了上来。

“快吃，快吃。”杨小乙迫不及待道。

独孤愁抽了抽鼻子，用筷子夹了一块蘑菇，就感觉新鲜的气味在口腔内炸开，热气直达心底。

他忍不住一哆嗦，感动得眼泪差点落下来。

一来，是因为这羊肉确实美味；二来，也是因为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这几天，独孤愁的日子过得苦不堪言，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靠着对美食的『热情』，他才能和杨小乙搞好关系，成为镇北王府的客卿。

“真是太好吃了！”

独孤愁的舌头都在颤抖，他忽然想起什么，冲杨小乙道：“当然，和公子相比，还是有很大差距。”

正在埋头对付羊肉的包子，从鼻翼里冷哼一声。

独孤愁已经决定在捧臭脚的路上一条路走到黑了。

“嗳，不能这么说，各有千秋罢了。”

杨小乙道：“好吃你就多吃点，等我回头学会了，你天天都有得吃。”

独孤愁又是一哆嗦，几粒眼泪落入羊汤中，他吃得更卖力了。

等着一碗羊肉下肚，独孤愁吃得汗津津地，他这时想起杨小乙经常说起的一番话，倒还是有些道理。

唯有美食不可辜负。

在这样的天气里，吃一碗热腾腾的羊汤，真是一件幸福的事，让人忍不住感慨活着真好。

此刻，独孤愁忽然注意到，从开始到现在，杨小乙只吃了一口，然后便坐在那里，偶尔抿一口黄酒。

出城五十里，为了一碗羊肉，看似与民同乐，事实上骨子里的高傲终究是藏不住的。

独孤愁松了口气，杨小乙终于像个正常的纨绔子弟了。

“公子怎么不动筷子？难道不饿？”独孤愁故意道。

杨小乙微微一笑，冲包子道：“你来说吧。”

“因为味觉。”

包子模仿着杨小乙的口气道：“一个真正的美食家，应该是吝啬克制的，要保护好自己的味觉，就不能暴食暴饮，否则会失去对食物的敏感。”

独孤愁一阵无语，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对食物的敏感……

你真的不知道你做饭多难吃嘛！

“没有一条路是简单的，美食也是一样。”

杨小乙取出小本本，用蝇头小楷，记录着羊肉的配方，火候。

独孤愁的大脑一阵混乱，自己看到的都是真的嘛。

可杨小乙雪亮的双目是不会骗人的，独孤愁能读懂那眼里的热爱。

正如自己很久很久以前，第一次握紧剑的时候，吃饭也抱着剑，睡觉也抱着剑，只要手中握着剑，就感觉整个人坚定踏实。

此刻杨小乙的状态，和当初的自己一模一样。

可是，真的会有人对食物这么着迷嘛？

有人说兴趣是最好的老师，独孤愁想起杨小乙的厨艺，又想起他的剑法，直观感受，这句话肯定是骗人的。

“说来，关于周家镇的庙会，还有一个故事。”

包子吃饱了羊肉，幸福地抹了抹嘴，突然有了谈兴：“你们知不知道，周家一直是这附近的有名的财主，大概是一百年前，周家的老太爷在这里建了一座奶奶庙，等庙建好了，周老太爷也突然一命呜呼了。”

“对于老太爷的葬礼，周家真是风光大办，流水席都开了十里，方圆百里能来的都来了。”

“此后每年都是如此，年年如此，岁岁如此，一来二去，这里就成了庙会，至于这庙会的来历，知道得反而少了。”

啪！

杨小乙敲了敲包子的脑袋，道：“说得像是真的似的，好像你见过一样。”

“我当然没见过，可我听说过，我会打听啊，这幽州城的事我都知道。”

“公子，我刚才好像看到阿朵了。”独孤愁道。

“阿朵，阿朵是谁？”杨小乙奇怪道。

独孤愁一怔，这才意识到，原来那蛮族少女阿朵，根本没有给杨小乙留下任何印象。

“天色不早，公子，我们该回城了，再不走，天就要黑了。”

“走吧，再逛逛我们就回去。”杨小乙站起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