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畿,秦津藩,大津——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脚踩大地的闷响,不绝于耳。
日光下,长枪、火枪、大炮等各式装备反射出闪耀的寒芒。
一队队身披浅葱色羽织的军士有条不紊地开出大津,踏上通往江户的东海街道,无数行人为之侧目。
漫长队列的正中央,赫然可见近藤勇与永仓新八的身影。
只见近藤勇策马扬鞭,威风凛凛。
他转动目光,来回扫视周围的将士们。
忽然,他张开大嘴,朗声叫道:
“大义在我军!驰援关东!击溃叛军!”
他话音刚落,紧随在其身旁的永仓新八便举高右臂,大喝道:
“欸——欸——”
下一刻,将士们齐声高喊: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士气高涨,斗志昂扬。
自“第二次关原合战”结束以来,已有一月有余。
这么长的时间,已足够让新选组的将士们从战争的倦怠中恢复过来。
在意识到“一桥派”有可能发动军事政变后,青登就于第一时间向大津传令,要求新选组即刻来援。
对于这场猝然爆发的内战,青登一直看得很清楚。
要想打赢此战,无非就是把握以下两项要点。
其一是守住江户城。
其二是让新选组主力尽快来援。
有了前者,就稳占不败之地。
任凭“一桥派”如何蹦跶,打不下江户城就全是无用功。
有了后者,区区“一桥派”,根本不值一提。
“一桥派”之所以敢于当下发动军事政变,所恃之依仗,无非就是“仁王重伤”与“新选组主力不在江户”这两项千载难逢的宝贵时机。
即如此,新选组主力赶到江户之日,便是其阴谋粉碎之刻。
面对如狼似虎的新选组主力,不论是“一桥派”的“死士军团”,还是那些同“一桥派”站在一边的直参,全都是蚍蜉撼树,稍微一使劲儿就能把他们统统碾死!
青登的军令传至大津后,近藤勇等人不敢怠慢,即刻展开动员,准备出征。
当然,他们不可能“空国去援”。
“一桥派”固然是死敌,可西国诸藩同样是不容轻视的棘手存在。
因此,必须要留下几支部队以保卫大本营,监视西国。
在经过简单的协商后,近藤勇等人做出如下部署:
一番队、五番队与八番队,留守大津。
二番队、三番队、四番队、六番队与十一番队,驰援江户。
近藤勇、永仓新八、斋藤一、芹泽鸭、井上源三郎……这些杀星般的名字,全都在“驰援名单”之列。
光看这一串人名,便知这支援军将会是何等风格——除了十一番队队长阿部十郎之外,全都是敢打敢冲的莽夫!
得益于完善的制度,以及“兵团初创”的新锐之气,不论是阵前的拼杀,还是幕后的营运,新选组的行动速度都奇快无比,真如风驰电掣一般!
前后不过两日的时间,近藤勇等人就完成了动员,开始出征!
就在今日清晨,天空刚翻鱼肚白时,斗大的诚字旗便飘扬在东海街道的上空。
一辆辆装满辎重的马车像极了项链上的珠子,道路上的车辙便是串起这些珠子的丝线。
各番队的军士们昂首阔步,精神饱满。
依计划,他们将沿着东海街道一路东下。
七日之内,兵临江户!
……
……
江户,今户町,一桥军的本阵——
“……”
“……”
“……”
“……”
静。
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一个人出声……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真正意义上的“大气都不敢出”。
“新选组出阵”这一消息,几乎是同时传入两大阵营。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随着此消息的传达,一桥军本阵的氛围自然而然地变成这步田地。
虽然一桥庆喜等人早有预料到青登肯定会勒令新选组主力“进京勤王”,但他们万万没想到其速度竟会这般快!
在得知援军的具体阵容后,他们更是倒吸一口凉气。
近藤勇、永仓新八、斋藤一、芹泽鸭、井上源三郎……一个赛一个的悍勇!
不仅如此,他们还带了炮兵队(十一番队)过来!
但凡是脑袋正常的人,都不会想跟这支将“攻击力”点满的军队硬碰硬!
一桥军与新选组,孰强孰弱?
这种问题,哪怕只是思考一秒,都是对人类智慧的不尊重。
哪怕是“一桥派”中心态最乐观的人,也不会觉得他们能够匹敌新选组主力!
姑且不论装备、士气、组织度,光是实战经验,双方就有着难以逾越的巨大差距。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房内的气氛凝重到无以复加的境地……
像极了大海的深处,充满了黑暗、压力……哪怕游鲸从中穿梭而过,也掀不起半点波澜。
在这一片死寂之中,间夹着汗水滴落在地的声音。
明明今天的气温很低,什么时候下雪都不足为奇,可房内众人无不感到口干舌燥,汗水直冒。
瞪着眼,低着头,脸上的汗水滴到地上却不自知——房内的绝大部分人都保持着这样的姿势。
终于……在这令人难以忍受的一片死寂之中,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产出了声音。
但见某人用力地咽了一口唾沫,润湿干涸的喉咙,而后努力挤出笑容:
“我们……我们还有胜算!”
此言既出,另一人立即附和道:
“没错!我们还没有输!新选组主力才刚离开大津!就常理而言,他们要想赶到江户,需花费至少7日的时间,只要在这7日之内拿下江户城,我们就能挽回局面!”
这人话音刚落,就像是涂抹在蜂巢外的花蜜,立即招致大量攻击:
“‘常理’?你怎敢用‘常理’去度量新选组?!”
“没错没错!”
“新选组是一支多么骁勇的兵团,你们心里没谱吗?”
“就在不久前,他们以惊人的速度从长州赶回大津,成功复刻‘中国大回转’。如果他们刻下以同样的速度赶来江户,试问我们该如何是好?”
“再说了,江户城是你想取就取的吗?如果能够轻松攻下江户城,还用得着我们在这儿愁眉苦脸吗?”
纷至沓来的激烈驳斥,令“主战派”既觉羞耻,又感光火。
“主战派”的领袖,正是高佬。
高佬咬牙切齿,双眉倒竖,脸上的褶皱急速舒张:
“懦夫!你们全是一群懦夫!新选组主力尚在赶来的路上,我们还有时间!还有获胜的希望!”
有了高佬的牵头,“主战派”纷纷鼓起气势,出声反击:
“从起兵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没有退路可走!要么胜利,要么死!”
“即使拱手投降也难逃一死!战斗到底方有一线生机!”
“我们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激战派”的激烈反击令现场的火药味愈发浓郁。
围绕着“眼下如何是好”,双方展开激烈的争论。
“认清现实吧!在失去水户军的助力后,我们就彻底失去‘攻取江户城’的机会了!”
“橘青登已成功笼络人心!赶去援助橘青登的平民已超过两千人!我们唯一占有的兵力优势眼下也不复存在了!”
“谁去对抗近藤勇?谁去对抗永仓新八?谁去对抗斋藤一?是你,还是我?!”
双方吵得不可开交……
其激烈程度、吵杂程度,不亚于节日庆典——只不过,二者的氛围有着天壤之别,后者充满热闹,而前者则透出若隐若现的绝望。
便在双方的争吵渐趋白热化的这个时候,一道无悲无喜的、不属于任何一方的声音,陡然插入其中:
“……我们撤退吧。”
这道突然冒出的声音,就像是施展了什么“静音魔法”,霎时间,全场俱寂。
双方人士齐唰唰地转过脑袋,看向对方——一名身材瘦削的中年人。
高佬怒瞪对方:
“撤退?撤到哪儿去?”
对方深吸一口气,不卑不亢地回答道:
“福井藩!”
福井藩——位于越前地区,石高32万。
其藩主正是“一桥派”的元老、曾经担任“政事总裁”一职的松平春岳。
一桥庆喜仍是“将军后见职”时,松平春岳始终给予他鼎力支持,俨然是其左右手。
只不过,在一桥庆喜整出“5月10日,开始攘夷”的闹剧后,松平春岳遭受牵连,被迫辞去“政事总裁”一职,归隐藩地。
虽然松平春岳早已离开政治中心,但他一直暗中支持“一桥派”。
刚失三千大军的水户藩已遭重创,不适合将其作为退路。
再者说,水户藩之后还能否继续存在,还是一个问题。
“水户军险致江户城沦陷”、“赶来支援的新选组主力带了炮兵队”、“橘青登有仇必报”……综合上述三点,但凡是稍有脑子的人,都知道等新选组主力来了,青登将会展开什么样的军事行动。
因此,一桥庆喜等人若欲撤离……啊、不,逃离江户的话,福井藩是他们仅有的容身之所。
从刚才起,一桥庆喜就跟石化似的,一动不动,面无表情,眼观鼻,鼻观心,不知是在思考,还是在发呆。
直到那人说出“撤退”一词后,他才终于有了反应——缓缓抬头,直勾勾地注视对方。
迎着现场众人的目光,对方侃侃而谈:
“以福井藩为屏障,再派出使者去联合萨摩、土佐等雄藩。如此,我们就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某人当即反问:
“萨摩?土佐?”
对方用力点头:
“没错!”
“德川家茂昏迷不醒。”
“天璋院乃一介女流。”
“不难预想,待此战结束后,橘青登将一跃成为幕府的实际掌权者!权倾朝野!一如当年的司马懿、宇文护!”
“萨摩、土佐等雄藩,肯定不乐见一个强势的橘青登!”
“因此,在‘讨橘’这一件事儿上,我们与萨摩、土佐等雄藩的利益是一致的!”
“对他们许以厚利——比如瓜分秦津藩的土地——同他们结为‘攻守同盟’!”
“这般一来,便可重新拥有跟橘青登一较高下的能力!”
“届时,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对方说完了。
语毕后,他静静地昂首挺胸,等待其余人的回应。
方才,“主战派”与“主降派”的争论,都只是一昧地宣泄情绪,没有一人提出一个有建设性、可行性的方案。
“主战派”反复强调“战斗!战斗!一直战斗下去!”
“主降派”一个劲儿地重述“再打下去,满盘皆输”。
相较而言,对方的这一席话语有理有节,直接给出明确的方案。
两相对比之下,差距甚大。
很快,某人附和道:
“我……赞同!不论是‘继续战斗’还是‘拱手投降’都不可取,我们应该撤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紧接着,又一人附和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们撤退吧!”
转眼间,就像是推倒多米诺骨牌,越来越多人明确表明“理应撤退”的立场:
“言之有理!”
“虽然很不甘心,但只能如此了……”
“若能获得萨摩、土佐等藩国的协助,吾等定将如虎添翼!”
当然,不论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不会缺少那种唱反调的人。
高佬思忖片刻后,厉声喝道:
“不行!绝对不可行!萨摩、土佐等藩统统藏有豺狐之心!同他们结为联盟,犹如与虎谋皮!”
高佬的坚决态度,令现场的氛围又变得剑拔弩张。
乍一看去,似乎又要爆发争端。
然而,却在这时——
“……够了。”
一桥庆喜陡然出声。
众人闻言,统统转过脑袋,看向主座上的一桥庆喜。
“吵吵嚷嚷的……你们当这里是哪儿?菜市场吗?”
一桥庆喜说着缓缓起身。
“我累了……今天的军议就暂且到这儿,都散了吧。”
说罢,一桥庆喜不带半分踌躇,抬脚即走。
众人见状,顿时急了。
高佬快声道:
“一桥大人!请您留步!眼下正是分秒必争的紧要时刻!岂可休会?”
然而,一桥庆喜根本不理会他们。
他连眼珠都不斜一下,逃也似的奔出房间,扬长而去。
高佬等人呆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
……
是夜——
江户,今户町,一桥军的本阵——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高佬将走廊地板踩得嘎吱作响。
光听其足音,就知他心情非常差劲。
事实上,确实如此。
烛光下,其眉头紧皱,神情凝重。
一桥庆喜今日的种种表现,令他很是不满。
军议开到一半,突然走了……成何体统!
新选组主力正在赶来江户的路上,眼下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珍贵!根本浪费不得!
值此生死关头,竟然休会……高佬越想越气。
事到如今,他已顾不得什么尊卑、礼仪。
哪怕是硬来,他也要闯入一桥庆喜的房间,跟他阐明利害关系!
——今天晚上,我必须当着一桥大人的面,把话说清楚!
一念至此,他恰好来到一桥庆喜的房间门外。
眼见房内一片漆黑,高佬毫不客气,清了清嗓子,朗声喝道:
“一桥大人!请您醒醒!在下有要事相商!”
房外的侍从马上横移半步,拦在高佬身前:
“阁下,请您安静,一桥大人已经就寝!”
高佬理都不理这个侍从,直接挤开对方,推门而入。
在闯入一桥庆喜的卧房后,他赫然发现——房内空无一人……根本没有一桥庆喜的身影!
他先是一惊,然后气急败坏地看向一桥庆喜的侍从:
“一桥大人呢?他去哪儿了?!”
摄于高佬的威压,侍从猛打了几个寒颤:
“一、一桥大人……他他、他……去越前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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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一桥庆喜直接跑路了——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因为这已经是他的第二次跑路。当初弄出“5月10日,开始攘夷”的闹剧后,他就麻利地跑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