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整夜，陈凉都没睡下，他用了很久才确定这里是现实，而自己的手上确实沾了血。

作为置身事外的介入者，故事的开始到结束，仅有短暂的瞬间。

只要一合眼，不可避免就想到萧昊的死相。

萧昊在穿越以后，早已斩断了因果，蓝星现世从不存在过此人。而今，对方甚至连尸骨都未能完整的留下，存在的所有痕迹都被抹除。

事到如今，唯有以此理由慰藉自己。如此，陈凉才算轻松些。

他坐在窗前，看着沐浴在月光之下的时神女的睡眼，安安静静，毫无防备，像流浪许久的猫终于有了一片安息之地，可以认真的睡很久。

也不知自己的护法到底有没有用。

但他不会离开半步，就这样在房间中等候。

如此，直至天明。

“唔——”

时神女揉了揉朦胧睡眼，此时，时间还只是上午6点，她醒得很早。

在看见熟悉的面庞以后，她放松许多，那是值得信任的人，在她与萧昊之中，那人选择了她，这不可思议。

如陈凉所言，一命还一命是天经地义，本就是应该的。

但在大千世界中，所有的天经地义与口头承诺，不过只是云烟。若这份承诺与自身的利害产生冲突时，那么，大千世界的所有人必然会选择违背承诺，包括神女，亦是如此。

陈凉却没有违背这份天经地义的承诺。

而这，就是时初霁对陈凉有第一眼好感的原因，后者的神识确实洁净，纤尘不染。

如果不是那该死的旺盛的涩孽之罪……他必然是完美的人。

“早啊。”

她的眼中似有淡淡笑意，声音温柔许多。

能够取得大千神女信任与青睐之人，很少很少，可那些大都是奴婢或养的宠物。而陈凉，独此一人。

“醒的这么早？不再多睡会么。”

陈凉并不困，兴许是丹药药效的问题，他其实还挺精神的。

“睡得太久，反而不会踏实。”

“我在护法，没人能闯进来的。”

“不……我不踏实的人，是你。”

“……”

“想知道为什么吗？”

“不想。”陈凉眉头微皱，“反正不是什么好听的。”

时初霁一手托着下巴，那对美眸蕴藏着淡淡的笑意，她像是故意调戏纯情处男，声音温柔细腻却又暗藏一份挑逗。

“我以为…在醒来之后，元阴会被人剽取。不过目前看来，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神女小姐，如果真有那种人，你给我的剑气还剩一些，可以——等等！”

陈凉说着，突然反应过来，直视着时神女，“你是想说我？”

对你的救命恩人说啥呢？我看上去是那么好涩的、会趁人之危的人么……他的内心喃喃自语。

“因为你太好涩了。”时初霁轻声说着，但不再如之前那般冷漠。

“那又不是什么坏事。”

男子汉大丈夫，涩一点天经地义。

“也不是什么好事。”她柳眉微蹙，说道：“总之，不可以就是了，听话。”

“听话？”

陈凉眉头微挑，似笑非笑，“我看现在该是你听话的时候吧？”

“……唔。”

时初霁内心有些不安，她感觉自己被拿捏住了。

陈凉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你之前跟我大伯说，我们是主仆关系……那就假戏真做好了。从现在起，我是主人，你是仆从。”

“我不要。”时初霁抿了抿嘴。

“不要？”

陈凉像恶人反派的嘴脸，冷笑一声，“你现在叫破喉咙都没人理了。”

先前他打不过时神女，这很耻辱，却只能躺平任嘲。

但现在，没有了灵力的时初霁，已不是什么神女了，只是个小姑娘而已。坦白说，就算陈凉真想做些本子上的事情，也是能做到的，反正…反正应该不犯法。

时初霁洞察到他的心思。

“我尚还有些许灵力。”她淡淡的说道：“你若想做什么…可以试试。”

说罢，她抬起那冰凉柔软的玉手，如白瓷般精致的肌肤，有一层淡淡雾气萦绕。

那雾气凝聚成剑意，剑尖锋利，气势霸道。

像这种能够斩断数座山岳的剑气灵力……还是随随便便的事，毕竟衡量度量的尺子标准并不一样。

陈凉沉默了一小会，作为当事人，情绪还是很稳定的。

“当我没说。”他说道。

二人对视片刻。

时初霁的水润金眸中倒映着他的容颜，片刻，她掩面轻笑，收起剑气。

“不必太拘谨，开个玩笑，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什么也不会。”她停顿些许，“毕竟，你算是我的救命恩人，也帮我完成了夙愿。”

夙愿……

她的夙愿，便是要杀了萧昊。

陈凉忍不住，问道：

“说起来，那个萧昊…到底是什么人。”

“我现在就解释给你听。”时初霁耐心认真。

然后，他听见了意料之中的回答。

萧昊便是最标准的网文气运之子模板，他在大千世界的经历，步步都有机缘在身。

他在大千世界传授部分简体字，作为暗号；制造新颖服装，积累财富。同时，修炼境界也没有落下，年纪轻轻就能斩灭无数活了千百年的老妖怪。

作为神女的时初霁，即便使劲浑身解数，也不过只能斩灭他的八具傀儡肉身。然而今日，她终于将萧昊的真身杀死。

爽文主角却死于反派手下，这是极其罕见的结局。

一切来得突然，却也是巧合与缘分，若没有陈凉介入的话，便不会有这样的结局。

“那你接下来该怎么办？”陈凉问道。

故事总有个结局，但结局之后的世界却说不清道不明。

时初霁微微低头，她在想事情。

犹豫了很久。

“我该回去了。”

“……”

二人寂静片刻。此时，晨光洒在时初霁的俏脸上，映照着她故作坚定实则迷茫的美眸。

“我昨天中午跟你说过的，在走之前叫醒我，好陪你走最后一程。”陈凉说道：“我看你这尊神女，不太正经，总习惯骗人。”

时初霁低声道：“这回是真的，没有骗人。”

“回去，你怎么回去？”

“……”她沉默无言。

显而易见，回不去了。

时初霁亲口说过，即便是她，穿梭位面也极为艰难。

如今独孤一掷，虽完成夙愿，却也耗尽了灵力，只能永远停留在此方位面，什么也做不到了。

“极北的冰川海面之下，还有尚未显世的灵力之潮。我过去那儿，将其吸收，便足够了。”她说道。

“会不会很难？”

“……”她的眼神飘忽不定，“也许，会有一点。”

话虽这么说，可从她那表情就可以看出来，难度非常大。

人类对海洋与星空仍然茫然无知。失去了所有灵力的时初霁，一旦出现什么意外，便只能孤独永远的葬在冰海之下。

“神女殿下，我有个提议。”

“嗯。”

陈凉长舒一声，踌躇许久，终于坚定了眼神，逐字逐句凝重说道：

“留下来吧。”

“……”

时初霁稍稍怔神，很快便故作冷静。

她就这样静静的看着陈凉，看着后者那对坚定的眼神，没有开玩笑，是认真的。

“你想说…你养我？”

“我如果这么说，以你的傲性，肯定不会接受的。”

陈凉说道。

“似乎…是的。”时初霁眼帘微微垂下，轻叹一声，“我们相见不过几日，你却好像看透了我。”

让她叫一声“妈”，都会犹豫半天，觉得不合适。而这对陈凉来说，这是真正的玩笑话，但叫“爸”就不是玩笑了。

“我会换个说辞……”陈凉停顿些许，说道：“殿下，留下来，助我修炼。”

“…什么？”

“我救了你一命，又帮你完成夙愿，四舍五入，现在算你欠我的吧？”

陈凉的神色肃穆认真，没有在开玩笑，“所以，你必须还我这个人情，助我修炼。我想大千神女就算再怎么人性泯灭、目中无人，至少遵守约定还是能做到的。”

二人又是沉默寂静。

“我情商可是很高的。”

他还不忘补充一句话，以此缓和僵硬的气氛。

时初霁微微低头，低声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