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仇道浩又开始诵读。

仇寻诗看着大江，心情沉重起来。看来这平静的生活从今日起，算是结束了。只要被‘暗夜台’找到，再要藏匿，那是不可能做到了。

仇寻诗叹然一声，“这天下这么大，竟然找不到一个藏身的地方，谁相信呢？可现实就是这样。”

“爷爷，我们为什么要躲藏呢？”

“读你的书，等你长大了，你自然明白。”

“可是，我现在就想明白。”

“你明白个鸟，你现在只有一个事情，就是读书、吃饭、睡觉，睡觉、吃饭、读书。”

“鸟，我知道。我就是一只鸟，吃了睡，睡了吃，除了读书，就是读书。爷爷，你说我们跟死人有什么区别？世界那么大，爷爷不是常说，做人必须‘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可是我读去读来就读一卷书，走去走来就走几里路。爷爷，你说我们算不算死人？”

“废话。死人？什么死人？你想死吗？那我今天就打死你。”

不料，少年则反抗起来，“打呀，打呀，反正活着和死了也一样。”

仇寻诗举起手中的拐杖，拐杖却停留在空中，落不到少年的身。仇寻诗打不下去，少年家九族就只剩下这一根独苗了。叹息一声，放下了手中的拐杖，“孩子，在这个世界，死是最简单的事情。活着，才是最难的事情。”

“爷爷，你说点听得懂的人话，可以吗？”

仇寻诗怜爱地看着孩子，“爷爷说的就是人话，只是你现在还不懂。将来，你就懂了。”

“爷爷，将来是什么？将来怎么来？”

仇寻诗沉思着，看怎样给少年解释，“怎么跟你说呢？明天，你看着太阳升起，就是将来了。”

“可是，如果太阳不升起呢？将来，是不是就不来了呢？”

少年胡搅蛮缠，认死理。

爷孙俩就是在这吵闹中春去秋来。

仇寻诗算到这一天会来的，只是没有想到这么早就来了，十年前灭顶之灾中幸存的婴儿到现在还只是一个少年。

仇寻诗问少年，“孩子，如果有一天，爷爷不在你身边了，你咋活？”

“爷爷，你怎么问这样古怪的问题呢？你怎么可以不在我身边呢？你是我的爷爷，你不在我身边，你在谁的身边呢？如果爷爷真不在我身边了，我咋活呢？我就不活了。”

仇寻诗忍不住骂了起来，“混账东西，怎么就不活了呢？我们在这个远离帝都的地方，就是为了活下来，咋就不活了呢？必须活着，只有活着，才能有机会复仇，以血还血。所以，你要记住仇恨。”

“仇恨？什么是仇恨？爷爷，为什么要记住仇恨？仇恨是什么东西？”

仇寻诗看着孩子，说不出心里的感觉，这孩子，有时候的聪明像是一个天才，可有时候的愚笨就像是一个白痴。把复仇这样的事情交给这样一个孩子，似乎根本不可能实现。所以，是该离开这里的时候了。

看着少年，仇寻诗在考虑，是否将血腥的过往告诉他。如果他知道了他的身世，那么，他必定从此生活在仇恨之中，这样的生活，对一个人来说，实在是太残忍了。告诉他吧，他能否做到报仇雪恨呢？他的敌人，是一个王朝，他能做什么？他能做到什么？如果做不到，他将生活在怨恨和恐惧之中，这样的生活，将是生不如死。

仇寻诗看着茅屋土墙盛开的血色玫瑰，打消了心中升起的念头。

十年前，仇寻诗来到了这里，转眼间，怀中的婴儿都长成了少年，这个被遗弃的院子已他们爷孙俩打理得生机盎然。

庭院被包围在花丛之中，从春天的樱花开始绽放，然后是桃花，然后是梨花，然后是茉莉的香味弥漫起来，然后是桂花的香味弥漫起来，一天的花香，一地的落叶，风吹过，花瓣漫天，吹过风，黄叶飘落一地。收获的谷子吃不完，瓜果压满枝头，虽然拿到集市卖了不少，可仍然会烂了一些，仇寻诗就把那些熟透了果子用来酿酒，特别是那种玫瑰酒，散发出来的香味太诱惑人了。

仇寻诗在想，这样与世无争的诗意生活，为什么要离开呢？

可‘暗夜台’的出现，打破了这份平静，恐怕不想离开，也不行了。

“爷爷，你为什么要把那个强盗放走，他可是来杀你的。”

“孩子，你不懂。爷爷也不想放他走，可这人呀，很多时候并非只为自己一个人活。如果爷爷杀了他，他就等于任务失败，接下来的情况是，他们家里的许多人都会因为他而遭到杀害。所以，爷爷下不了手。”

“爷爷，你为什么总是把事情说来孙子不懂。他死了，怎么他的家里人也会死呢？你不杀他，他就要杀你。你杀了他，他家的许多人会死，所以你可怜他。可是，如果他杀了你，我就没有爷爷了，哪个来可怜你的孙儿呢？”

仇寻诗被问倒了，“这个？这个？爷爷没有想过。”

“爷爷，所以说你老了，老糊涂了。你光是为别人着想，可别人不会为你着想。就像我们收养的‘小肥’，如果我们不驯服它，它就会吃掉我们。那个找爷爷的杀手就像‘小肥’，你不杀了他，他一定会杀了你。”

少年说的话，似乎句句在理，仇寻诗甚至不知道应该如何反驳，说了一句，“我们也可以把他变成‘小肥’。”

“爷爷，如果把它变成‘小肥’就对了，问题是你放走了他。爷爷，你放过了他，他会放过你吗？”

这句话问到了仇寻诗的心，世间的事情就是这样，不是付出了仁慈，就能收获仁慈，你以德报怨，别人却恩将仇报，如若不是这样，他们怎么会躲到这偏僻的地方呢？

仇寻诗开始后悔放走了杀手。

可即使是杀了这个杀手，也还会有第二、第三个杀手，只要被‘暗夜台’盯，这麻烦就开始了。况且，朝廷祸及家族的这种刑，让一个人的死祸及一个家族的死，实在太恐怖了，仇寻诗因此下不了手。

可就像少年所说，仇寻诗下不了手，别人却下得了手。

仇寻诗看着花开明艳的庭院，对少年喊道，“走，我们现在就离开这里。”

少年不高兴了，“爷爷，你不要想一出是一出，你太容易变卦了。我哪也不去，我饿了。”

“不走是吧？不走，我们就得死在这里。”

“爷爷，死在这里有什么不好呢？面朝大江，春暖花开。”

仇寻诗无奈了，“你？咱们必须走。”

少年趴在桌子，摇着头，“我不走，我不走，啥地方我也不去，我饿了。”

仇寻诗看着少年，“走吧，我们去镇，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少年呼地一下站了起来，“爷爷，有句话叫什么？君子一言，几匹马都追不哈。”

仇寻诗叹息一声，“除了吃，你一点理想也没有。”

“爷爷，你不是说吃是世间最高理想吗？你一直说玫瑰炒肉是神仙第一美食，可是，你一次也没有炒过，镇有这道菜吗？”

“我说过什么了吗？我啥时候说过什么理想美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