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谁会可怜一个烂赌之人。
荒川区某个废弃桥洞外,警视厅已经拉起警戒线。古田幸太郎正淋着雨,向围在身边的热心市民取证。
“这个三浦良树,从小就只喜欢打麻将。高中毕业以后也不找工作,整天就是去各种雀庄打牌,还叫嚣着要成为麻将界的传说。”
“赌博害人啊。父母活活被他气死不说,前几年更是把房子都输掉了。没地方住,就只能窝在这桥洞里。”
“我就知道他会走歪路。都40多岁的人了,不工作、不结婚、不生孩子,一个朋友都没有。白天在洞里睡觉,晚上就不见人影。”
“真是丧心病狂。小姑娘才20岁,他怎么下得去手啊,还畏罪潜逃。”
看着三浦良树长大的街坊邻居们,你一言我一语,仿佛自己都是未卜先知的神算子。
大雨如注。
一辆老式丰田车不停变换车道,全速疾驶,掀起一路水花。
都说防火防盗防女司机,此刻唐真有了更深切的体会。
他很后悔,为什么只因为一句“我开的快”,就把驾驶权让给了前面这位女博士。
又是一个高速过弯,肖晶晶脸不红心不跳,硬是把老爷车开出了超跑的感觉。
侧写师一般都轮不到亲自勘验犯罪现场。
难得有那么好的机会,又是谋杀案,唐真安抚好三浦良树的情绪,决定第一时间赶往查探。
但奇怪的是,报警时,警视厅反馈说警员已经赶到了现场。
“一定是桥本庄司派人动的手。都怪我,我这样的人怎么配拥有爱情。”
良树在后座十分懊恼,仍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却只顾埋怨自己。
他口中的桥本庄司是某暗金公司老板,听说和道上的社团关系密切。
所谓暗金指的是高利贷。
江户人有一个奇怪的习惯,他们往往宁愿去借高利贷,也不会问家中的亲戚或者朋友借钱。
所以暗金公司在江户是一门很“赚钱”的生意。
既然放的是暗金,自然就需要暴力催收的打手。三浦良树自称是在走投无路之下,才无奈加入这个行当,而首个催收对象就是上野一家。
催收者和还款人女儿之间的恋情,这个故事怎么看都很老套。
“奈美对我来说就是天使。二十多年了,她是第一个主动关心我的人。我们都决定要一起去北海道重新开始生活。”
三浦良树说着说着,又小声啜泣起来。
这样的性格确实不适合打麻将赌钱,什么情绪都展现在脸上,抗压能力也太弱了。
不过,唐真并没有完全相信他不是凶手,反而确信说道:
“从动机上看,桥本庄司没有杀人的理由。除非你还隐瞒了什么细节。”
良树有些心虚,声音颤抖着问道:“为什么?”
“暗金这行有个行规:越年轻漂亮的女性,就越容易得到贷款。”
唐真的目光盯得良树有些心里发毛,“上野奈美在桥本庄司眼中是优质资产。一旦她的父亲还不起钱,恐怕会逼着奈美卖身偿债吧。”
“啊”。三浦良树轻叹一声,连忙扭头望向窗外,欲言又止。
唐真也不再逼问,开始在脑中重组案件的细节。
根据三浦良树之前的描述,今天他和上野奈美约定下午四点在附近车站碰头,一起乘坐大巴前往北海道私奔。
可是等到四点半还是没有等来心上人,手机也怎么都打不通。良树以为奈美后悔了,只得生无可恋地返回桥洞休息。
谁知,看到的竟是奈美的尸体。
整个故事还算能自圆其说,目前并没有发现明显矛盾之处。
又是一个急刹车,车子很快停到路边,唐真独自撑伞,领着良树向人群走去。
“哎呀,我就知道下那么大雨,肯定又是古田警部出警。果然没错!”
清脆的声音盖过雨声,引得邻居们纷纷回头观望。
当看清是良树跟在少年身后,吃瓜群众顿时义愤填膺,叫骂声此起彼伏。
三浦良树低着头,一言不发,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些恶言恶语。
“你个小白脸来干什么?这个案子已经破了,不需要你搞那些奇奇怪怪的侧写。”古田幸太郎板着脸说道。
“别这么说嘛!你看,疑犯我给你带来了,帮你省去多少搜捕精力啊。”
唐真拍了拍良树的肩膀,把他推到古田面前,随后自顾自向着桥洞走去。
空气中飘散着浓浓的血腥味。
看管警戒线的警员认识唐真,虽然明知自己违规,但依然主动让开了道。
“我起的绰号没错吧?古田警部完全就是‘不幸太郎’。只要他出警就是下水道、垃圾场、台风天、大暴雨,害得兄弟们一起吃苦。”
“以后有机会一定要跟着斋藤警部混,你懂的。”
唐真和警员攀谈了两句,相视一笑,随后嘱咐一定要多注意勘验新鲜的脚印。
肖晶晶默默在一旁穿上鞋套、戴上口罩和手套,动作简捷而专业。
案发现场保存完好,尸体没有拖动过的痕迹,鉴识课的工作人员正在拍照取证,看起来还算井井有条。
桥洞内光线昏暗,地上的血迹已经凝固,上野奈美盖着一条毛毯,静静平躺在地上。
尸体不远处有一把十字架形状的小刀,刀刃满是鲜血,看起来就是凶器。
鉴识课警员慢慢移开毛毯,死者穿着一件大红色高领毛衣,领口处有大量鲜血凝结。
翻开领口,死者的喉咙被利刃隔开,显然是被割喉后,失血过多休克而死。
唐真蹲在一旁,看着那件高领毛衣入神。
“喂喂喂!我都说过案子已经破了,你还进来添什么乱?还有,这个小姑娘是谁?谁允许她进来的!”
古田幸太郎给良树铐上手铐,气势汹汹冲了进来。
“首先,动作幅度小一些,不要破坏现场。其次,她是我新招的助理,会帮忙做一些死因分析。”唐真说完再次起身,又把视线聚焦到死者的容貌上。
由于失血休克,上野奈美的脸部肌肉扭曲,脸色异常苍白。
不过,很奇怪的是,死者生前给自己化了浓妆,大红色的口红加上厚厚的粉底,多少起到一些遮丑的作用。
“这个案子死亡原因还用分析?傻子都能看明白,致死伤在颈部,凶器就是那把小刀。”
古田幸太郎说着,一把将良树揪到身前,问道:“那是你的刀吧?有人证说,这把十字架小刀是你父亲的遗物。”
三浦良树沉默点头,不忍再看上野奈美的惨状。
唐真则没有理会不幸太郎的问话,只当听到了傻子说话,反而用询问的眼神看向肖晶晶。
医学院的学生经常看尸体的照片,很多都已经麻木。他们上来就会滔滔不绝分析受害者的死因,而忘记了对于生命的敬畏。
或许是同为女性的缘故,肖晶晶进入现场后,目光始终流露着些许悲伤。
唐真对小助理的微表情很满意,刻意用日语问道:“能辨别是自杀还是他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