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茂当着面让曹操打断课堂,脸上如死灰一般尴尬万分。
曹冲则跟随父亲来到隔壁一间静室。
这房间虽然简朴,但是收拾的窗明几净,一尘不染,而且与刚才那学党仅隔着一道墙,所以那边所说的话,这边只要仔细听就能听得一清二楚。
房内矮桌前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是此时曹氏辈分最高之人——曹胤。
曹操在对面桌前坐下,曹冲则恭恭敬敬的施礼道:“孙儿见过叔祖。”
“好,好,”曹胤微微点了点头。
这时候夏侯薇捧着茶盘进来,献上茶之后飘然出去。
曹操端起茶碗饮了一口,也沉思不语,房间内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
过了良久,曹胤才淡然道:“凉伯方虽是经学大家,但做了五官将长史,心中便有了偏颇,不宜再在族学游讲了。”
“嗯,”曹操道:“以后就让他安心在子桓府任职,不用他再来教授我宗亲子弟。
方才仓舒之语,叔父可曾听见?”
曹胤没有回答曹操的话,反而侧首转向旁边站立的曹冲道:“你可知你父亲为何把你叫出来,不让你牵扯时局,解读那道政令?”
曹冲闻言,迟疑的看了一眼父亲,有些话他可不敢乱说。
曹操却大度的摆了摆手道:“但说无妨,这里只有咱们三人,即使说错,为父也当你童言无忌。”
其实这道求贤令若代入到当前时局,那便是另一番满是阴谋权术的解读了。
他唯恐曹冲当众讲错了,传扬出去成为受人攻击的借口。
曹冲深吸一口气,组织了一下语言道:“因为咱们曹家没有经学传承,虽然富贵,但却算不上世家,故而多被那些自诩经学传家之名士所看低。
而父亲如今又恢复汉初旧制,任丞相之职,天下那些名士们更是嫉妒不忿,纷纷弃官归隐,有的甚至逃入江东或者蜀地。
而各地官职虚位以待,又不能没有人担任。
所以父亲便发布求贤令,只讲才能,不讲出身门第。
说到底,父亲发布这道政令只有三个字——不得已!”
曹冲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偷眼看着父亲的表情。
其实这才是唯才是举的真谛。
自从建安十三年,曹操恢复汉初旧制,自任丞相,并杀掉孔融之后,曹氏便与忠于汉室朝廷的士人集团彻底决裂了。
如此天下士人纷纷挂印弃官,逃离值守。
值得一说的是,当年王莽篡位,天下官员为了表示不配合,也纷纷挂印,后来光武中兴之后,高度赞扬了官员们的这些举动。
挂印弃官,成为官员不满朝局的常用手法,刘备这么干过,关羽也这么干过。
可是如今那么多官员离去,曹操总得继续找人替他统御民众。
既然士人集团不配合,他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去选拔那些有才能,但是出身名气有瑕疵之人为官。
这也就是曹冲所说的不得已。
曹操端着茶碗看着曹冲没有说话,心中却久久不能平静。
没想到最能理解他的苦楚的,竟然是他的儿子。
曹家非但没有经学传承,而且是靠宦官上位,所以素来为那些受党锢之祸打压的士人所看不起。
就算如今曹操已经成就霸业,手握重兵,将大汉朝廷都握在手中任由摆布。
可那些只知道夸夸其谈的士人依然不肯配合。
此时听儿子说出“不得已”三个字,让他不免有种找到知音的感觉。
终于有人理解他的苦心,让他犹如夏天喝了一碗冰梅汁那般爽利。
“仓舒,你身上还有伤,先回去好好修养身体,不要过于劳累,”曹操道。
“多谢父亲挂怀,儿告退,”曹冲给父亲和叔公行了个礼,然后倒退着出去。
“叔父,您觉得此子如何?”
待曹冲出门之后,曹操放下茶碗问曹胤道。
曹胤捋着胡须看着曹冲的背影道:“麒麟之才,诸子之冠。”
“麒麟之才?叔父为何给这孩儿如此高之评价?”曹操盘着腿,身躯不由自主的向前靠了靠。
曹胤却是微微一笑道:“仓舒本为我族学最为出色之生员,在外游历三年,非但没有抛下从前之学,反而见识比之从前更有精进。
试问你诸子之中,还有谁对你求贤令解读如此透彻?”
曹操手指轻轻敲着膝盖想了想道:“子建恐是不行,至于子桓……若给他时间,让他去寻师问友,或许能解读出来。
可是当场解答,恐无法做到。
至于其他诸子,还不如子建子桓,那就更不用说了……
“那不就是了?”曹胤微笑了一下,开始闭目养神。
曹操点了点头,浅饮了几口茶也随即离去。
……
单说曹冲,离开学堂之后,感觉身体并无大碍,也就不需要回去静养。
其实那些伤都是皮外伤,虽然看起来很瘆人,碰上去也很疼,但实际上并没有动到筋骨,只需让伤口自己痊愈即可。
一看到这些伤,他便想起了此时被扔进了大牢的邓艾。
说起来那货也不是故意的,相反抓他还是为了报恩,关这么长时间也够了。
他径直来到邺城府衙。
所谓人靠衣裳马靠鞍,他这身打扮往邺城府衙门前一站,衙役不敢怠慢,问明他的来意之后向里通禀。
不一会儿便见一个中年官员匆匆走了出来。
“在下邺令杨沛,见过仓舒公子,”杨沛身形瘦削,长着一张面瘫冷脸,虽然对曹冲恭恭敬敬的行礼,但是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
“公子可是为那牢中姓邓的小吏而来?”杨沛道:“丞相早有吩咐,若公子前来,命在下将人犯交由您任意处置。
那人犯一路戕害公子,您看是把他乱棍打死,还是施以重刑?
在下这里有十大酷刑,足够他受的。”
这杨沛本来就以不畏权贵,手段狠辣著称。
当年曹洪的宾客不服征调,都被他按法诛杀,为曹操所称许。
想那邓艾不过区区一个昆阳县典农都尉学士,却一路戕害丞相公子,被丞相亲口下令扔进大牢。
在杨沛看来,那就是一个死人了。
早死早给他牢房腾地方,还能省他的牢饭。
唯一的悬念就是如何残酷的死法,才能解公子心中这口恶气。
“你给他动刑了?”曹冲问道。
“今日公务繁忙,还没来得及,不过公子既然亲自前来,那自然是优先处置。”
“把他放出来吧。”
“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