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柘不知道张煌言是酒后吐真言,还是在借酒醉试探。
历史上,张煌言一心为了抗清,为了大明,直至最后延平王、鲁王都去世了,才心灰意冷,解散义军,从容就义。
从合理程度上讲,永历陛下还在,鲁王还在,张煌言不太可能支持李柘的所谓志向,除非陛下下旨册封,就象延平王那样,事实上自成一体,张煌言也不会反对。
若是从长江一战后,张煌言跟随平南军入广西、回广东一路行来的表现,他也有可能希望最大程度影响这支十余万人的平南军,随他一起誓死抗清,不再有内耗,不再有掣肘,不再有功亏一篑。
被问到志向,李柘沉闷地灌了一碗酒:
“生在如今这世上,衣冠沦落,除了抗清,还有什么志向?纵然所有人都累了,降了,我也不会放弃!广西若没了,就守广东,广东若没了,就去越南,天下之大,还能没有供养我等抗清的地方?!吾志若此,苍水兄以为如何?”
“彩!盼有猛士兮,复我河山!盼有英雄兮,壮我衣冠!自从山河破碎,我,一个读书人,拿起了刀枪,抗争了一年又一年,曾经数次以为可以光复南京,光复江南,结果南柯一梦,全成泡影。我对不起信任我的忠臣义士,对不起江南啊!”
言语未落,张煌言已经泣不成声,李柘伸手递过去汗巾,被抓住了右手。
“辅明,平南军之锐气,我已许久未见,若能夯实根基,假以时日,未必不能光复华夏!这是我的梦,我的梦!不能碎啊!”
呢喃着“不能碎”,张煌言动情之下,彻底醉倒。
李柘派人扶回客房,悉心照顾,自己倒了一盆凉水,使劲洗了洗脸,努力让自己清醒。
张煌言说的这个大问题,他何尝不知道,第六镇在南宁城外不自量力试图野战,尚算有锐气,可一旦战败守城,就出现了弃城之论,甚至引发了骚乱。
李柘不敢想,如果有一天,他率领的平南军战败了,会怎样?屡战屡败,会怎样?军帅府任命的巡抚、知府、知州、知县、各级官员会怎样?会和平南军继续一条心?
李柘不敢确定。
前世是个普通打工青年,就连心眼儿都没怎么玩过,这一世两个省的地盘捏在手里,千头万绪,他努力学习了解,派专业的人去做专业的事情,也一度在军内搞轮换,也只是维持住了局势。
若是皇帝陛下有令,不承认平南军军帅府,任命连城璧、或者郭之奇统管一切,那又该怎么办?
内讧了,是亲者痛、仇者快,清军还不得笑死;难不成要交出主导权?手下出生入死的兄弟们,肯定是不愿意的,这点上他还有把握。
至于王兴,从文村的表现来看,他不太会参与这类事情。
李柘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愿意放权,只是,平南军军帅府,确实不稳,名不正,言不顺。
去厦门见延平王之时,他很羡慕延平王,麾下自成一体,跟一个小型的朝廷似的,别说侯爷伯爷,就连大明正儿八经的朱姓郡王,也是甘居其下,不敢有丝毫放肆。
自立名号,是容易,可这刚刚融合起来的两广局势怕是要糟!
李柘相信张煌言最后说的那些话,是心里话,历史上他也是这么做的。
现在舟山明军只有不到五千人,光靠他们自己,是办不成任何事情的,甚至登岸筹粮都不太可能,最后结局,只能是自我解散。
所以,他才需要平南军的军势、锐气,需要李柘和他同心协力,赶跑清军,光复两京十三省,在此意义上,他能忍延平王,听延平王的忽悠和指挥,自然也有和平南军合作的基础。
他明白平南军此时的根基弱点,若是加入,成为高层,很可能影响李柘,进而影响到平南军的战略。
为此,最极端的可能,就是不惜一切,就像历史上,他连自己都能牺牲,从容赴死。
“啊啊啊……”
李柘有些郁闷,索性不再想,抓起腰刀出门,耍了一通,内心期待第二天张煌言醒来,依旧能够如今晚一般,坦诚相待。
做大事,谁不想?杀伐果断,谁不想?高筑墙、广积粮,谁不想?
条件不允许啊,李柘又不是个牛人,所以需要志同道合的土著,
尤其是张煌言这样的,一世人杰。
次日,张煌言醒来,头痛欲裂,隐约记得自己说了好多,一时之间,想不起来。
刚穿好衣服坐起,就看到李柘亲手端着碗粥,站在床前,看样子已经等候了许久,神色困顿,又精神亢奋,像是一夜未睡。
“苍水兄,你醒了?感觉好些不?来,喝点粥,缓一下。”
张煌言有些诧异,不太明白李柘搞什么名堂,这礼节有些大了:
“辅明,你这,太客气了!”
“苍水兄,昨晚你可是说了,要留在平南军帮我呀,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啊!”
张煌言记不太清了,接过白粥仔细回想,仿佛说过,仿佛又没说过,不过对平南军,还真是有些看重的:
“我说过了?”
“那可是,苍水兄还说,平南军军帅府根基不稳,问我志向为何?不记得了?”
“这个……这个我倒是想起来了,然后呢?”
“然后,你就开始感慨内耗、大局,还哭了一场,舟山残军去向何往,说着说着,就提到了平南军,要加入,共同努力,给百姓换一个朗朗青天!愿这世间不再有清军凌虐,不再有恶官横行,不再有百姓贫苦,同心协力,一起努力!”
“我说了?”
“苍水兄,你看我还能骗你不成?还是……你瞧不上平南军这小地方?”
“辅明,不不不,平南军很好,很好……”
“那……”
“容我缓一缓,可否?缓一缓……”
李柘心知不能逼急了,哈哈一笑,行了一礼,说道:
“那我出去等苍水兄,苍水兄沐浴净身之后,弟恭候大驾!”
张煌言不再回想,郑重地点点头,看着李柘出了门,心里晒然一笑:
“这李柘,为了笼络人,也开始激将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