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远远的一眼望过去,此人面容清秀,身材宽硕,甚至比自己还高出不少。
更让他有些意外的是,面前这个跪在地上的臣子,虽神态恭敬,却敢直视他的眼神。
四眼交汇之时,刘彻从东方朔的脸上竟是看到了一抹从未在别的臣子身上见到过的神色。
要知道自他即位以来,还没有敢在他面前这般放肆的人。
这倒是让刘彻愈发有些好奇了,心中更是有了些许打算。
“起身吧。”
“谢陛下。”
在身后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东方朔摇摇晃晃的缓缓站起身来,还揉捏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这才站端正。
“臣自知有罪,但却有所缘由。”
“哦?说来听听。”
刘彻向身后的龙椅上一靠,那意思好像就是在说:
请开始你的表演。
东方朔清了下嗓子,而后滔滔不绝道:
“我之所以这么做,都是迫不得已,别无他法。”
“臣幼而丧失双亲,依靠兄嫂抚养成人,刻苦学习,修习剑术,研读兵法,钻攻国策。”
“如今二十又二,自觉已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只想将多年所学尽献陛下,尽献我大汉。”
“而臣,身近九尺,容貌俊朗,却远在公车署内,终日不得见陛下,满腹才学,却拿着和五尺侏儒一样的俸禄,总不能让他们撑死而饿死臣下吧!”
“陛下如果不愿重用我,那臣恳请陛下放我回家,我不愿再白白浪费都城长安的粮食!”
刘彻听完东方朔的话,捧腹大笑,久久未曾平复。
就连刘彻身后平日里从来不动声色的粟恒,在听到东方朔的话之后眼神之中都流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奇异之色。
半柱香之后,刘彻这才起身,缓步走下几层台阶,看向东方朔。
“我先以为你只是为了引起朕的注意,故而在文书之中逗笑作乐,没想到你竟然真的这般有趣。”
“罢了,朕便不计较你的过错,明日起,就在金马门听昭吧。”
“臣感谢东方朔,冒天下之大不讳,不惜以死求见,这才让陛下得到了一个绝世奇才!”
“臣感谢陛下,能够谅解臣的一番苦心,免去臣的九死难赎之罪!”
“臣愿用尽毕生所学,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臣再谢陛下隆恩!”
东方朔大喜,连忙跪地谢恩,嘴上还如炮火连珠般快言频出。
刘彻听后不禁又是一笑,转而挥手打发走了东方朔。
待东方朔走出殿门之后,刘彻脸上的欣喜之色便慢慢消失,整个人的气质状态完全不似方才之状。
只见他慢步走到龙案前,坐回龙椅之上,脸色一凝,头微微一侧,缓言道:
“将今日政事尽数禀告太后和太皇太后吧。”
“诺。”
刘彻身后,一个太监恭声应道。
......
回到公车署后,东方朔远远的看到了尚谦,身旁好像还有一人,离得太远也没有看清楚。
“步亭,步亭!”
公车署内,伏案亦或是闭目养神的人,听到东方朔如此大声呼叫,多是一脸的不喜之色,只是未曾言语。
平日里他们就见惯听惯了东方朔的这般作态,时日一久,也懒得与他一般见识了。
待东方朔一路小跑过去,尚谦看到他时,亦是面露惊色。
“你真的这么快就被放回来了。”
尚谦此时刚从公孙府上与好友公孙度一齐归来,本以为东方朔会在朝堂之上要长言解释一番,未曾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已经回来了。
东方朔对着面前的尚谦,以及公孙度两人微微欠身行礼,而后笑道:
“陛下非但没有怪罪于我,还让我明日就赴金马门待诏。”
尚谦听后一惊,而后一脸崇拜的看向公孙度。
“令尊大人真乃神人也,只是听闻了曼倩兄的事由,便知道他非但不会获罪,或许还能更进一步!”
公孙度看向神色稍有迷惑的东方朔,笑道:
“家父说曼倩兄你以文明志,以罪求升,可谓是将自己陷之死地而后生,况且像你这样特立独行之人,是极有可能会得到陛下赏识的。”
东方朔听后也是暗感公孙度的父亲果然是位有智慧的大学者,仅仅只是听闻这件事,便能一步而知数步。
他对这位汉代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丞相公孙弘也是印象颇深,年轻之时获罪而免职,去往海上放猪,四十岁才开始正儿八经读书学习,后来几经周折,历任左内史,御史大夫,最后拜相封侯。
从一个猪倌,做到当朝丞相,足可以说公孙弘的一生极富传奇色彩了。
“多谢步亭兄,多谢长卿兄的挂念,还望长卿兄能够代我向令尊大人问好,感谢他的指点之情。”
面对这样一位有大智慧,而且愿意提携自己的长者,东方朔自当是恭谦相待。
三人坐于席上,烹茶畅聊。
兴之所至,一时之间也是聊的忘神,不知不觉,天色就慢慢暗下来了。
“步亭兄,长卿兄,实在抱歉,小弟家中尚有娇妻待我,我们明日再聊。”
说话间,东方朔已经是起身而立,躬身行礼。
尚谦和公孙弘也是稍稍有些意外,不过也很快站了起来。
“曼倩兄,今日聊得这么开心,回去晚点也没事吧。”
刚听东方朔聊到春秋趣事,二人听的正在兴头上。
东方朔前一刻还眉飞色舞,绘声绘色的讲到晋景公吃饭前腹胀,准备去如厕的细节,下一瞬竟然话音就戛然而止,扶地而起。
两人虽然听说过这个故事,但是怎么也没想到在东方朔的演绎之下竟然如此的惟妙惟肖,结果说着说着东方朔就起身要回家了。
这不是吊人胃口嘛。
“二位好哥哥,实在是天色已晚,咱们改日,改日接着讲。”
真不是东方朔故意要吊着两人胃口,实在是夜色渐晚,家里还有夫人等着自己回去吃饭歇息呢。
给两个壮汉讲故事,哪里比得上疼爱自己娇妻重要。
东方朔还是拎得清轻重的。
“确实不早了,夫人恐怕早就在家中做好了佳肴等待着贤弟归去,我们改日再聊,贤弟路上慢些。”
公孙度虽然也是听的有些意犹未尽,但还是很识大体。
东方朔虽行事不谙规矩,为人放荡不羁,但每日都会准点回家,这个时间,平日里东方朔早就在家用过晚膳,准备歇息了。
“明日不要忘了再将这个故事讲于我们。”
待东方朔踏出屋门,尚谦还不忘远远的喊道。
东方朔头也不回的挥挥手,渐渐消失在石阶路上。
“曼倩兄,真是个奇人!”
尚谦坐会席上,忍不住感叹道。
公孙度听后也是点了点头,道:
“是啊,在这深宫高墙之中,竟能有这样一个不问俗礼,只做自己的人,真是不易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