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阔而明亮的大殿之中，顾担坐在主位上，兴致勃勃的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由某种青色玉石铺成的地面光可鉴人，楼宇上方则是镶嵌着一枚枚拳头大小的明珠，随时随地的绽放出温和的光芒，像是排列摆放起的星辰，最中央的那枚明珠足足有半个人大小，明晰而温暖的力量持之以恒的渗透出来，散发着幽幽香气。

奢靡与典雅的气息并重，对于一直生活在山门里，第二次出门的顾担而言，眼前的一切可谓熟悉而又陌生。

在梦中他也见到过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和景象，这些并不会让他惊讶，可在山门之中的生活却格外的质朴，眼前这一切就增添了许多新意。

类似的感觉，大概就是自己所一直以来所知晓却没有见过的东西，突然真实呈现在自己的面前。

“最大的那颗明珠名为鲛人泪，来源于一种特殊的妖，这个种族在死亡后，体内的力量会自然而然的汇聚在一起形成这种特殊的明珠。它们会缓慢的释放着体内积蓄的力量，改善周围的环境。最重要的是那种特殊的香气，能够调养心神。”

注意到顾担的目光，金翼立刻说道。

这位神子并没有去圣山，反而来到了他的府邸。他又能怎么办呢？只能小心翼翼的陪着呗！

“咦~”

谁知他刚刚介绍完，顾担立刻就屏住了呼吸，脸上立刻浮现出难以接受的表情来：“那这种香气，不就是一种另类的‘尸臭’吗？”

“啊？”

金翼瞪大了双眼，这个角度，是否太过清奇了一点？

“您放心，鲛人泪尽是鲛人种族特殊的力量结晶，虽然的确是他们死之后才会诞生，但是......但是......”

金翼整理着措辞，实在不知道该不该把“尸臭”这两个字给说出来。

纠结之际，金翼急中生智道：“这种力量的结晶是纯粹的，是不沾染污秽的，是来自于天地间特殊的造化。至于您所说的那种事情，只有人族才会喜欢。”

“嗯？人族喜欢什么？”顾担微微一怔，这怎么扯到人族身上去的？

“人族总是喜欢烹饪各种各样的尸体，并且把那些尸臭称之为香气，甚至因此而沾沾自喜，比最为低劣的野兽还要不堪！不仅如此，他们还会拿各种尸体贩卖，并以此为生。我听说，很久之前，他们吃上一顿尸体还会大为庆贺，觉得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情，是一种幸运！”

实在不好解释的情况下，金翼发挥了妖族的传统美德，来一起先骂一下人族吧！

就算我们有问题，人族就一点问题都没有吗？！

顾担将金翼的话在脑海之中转个圈，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心中对于鲛人泪的芥蒂突然就没有了......只是单纯的有点反胃。

你丫这么说，以后我怎么面对那些香气扑鼻的饭菜？

“话也不能这么说。”

顾担摆了摆手，示意金翼不要再这个问题上继续讲下去，“狼吃肉，牛吃草，都只是天理循环的一部分，过多纠结这些东西毫无意义。”

‘这不是你先提出来的嘛！’

金翼很想这么说，可是他不敢。

“您说的对，这是低劣的种族才会有的劣习！”他立刻补充道，“如您这般尊贵的血脉，根本不需要这种低劣的进食手段成长。”

绝大部分神族只需要等待时间，血脉自然而然的会给予它们力量。

可想要快速成长，便需要吞服一些特殊的天材地宝，日常饮食这种东西，在它们的观念中是完全不存在的。

因此不少妖类将人族的一日三餐看做是低劣种族为了维持生命所需的负担，相比之下即使是毫无血脉的兽类，饱餐一顿便可以几天甚至几十天不吃东西。

由此可证，人族不如妖族远矣，即使是最低劣，毫无神智的兽类，都比人族高贵。

“你对人族很了解？”顾担已经有些习惯这些妖说着说着就扯到了人族，虽然基本都是变着花样开始骂，既然如此干脆顺势发问。

“额，只是听说过一些人族的事情。”金翼拍了拍自己的双翼，“那般低劣的种族不值得您过问。”

顾担目光紧紧的盯着他：“那你见过人族吗？”

“当然没有。这里可是伟大的天皇建立的圣界，怎么能够让低劣的种族来污染！”金翼立刻说道，“那种低劣的种族，只配如野兽一样活着。”

“是么？可我挺你的话中好像对人族很有怨念啊，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吗？”顾担脸上露出和善的笑容来，“我的传承记忆有缺，只是大致知晓人族的事情，可与我们具体是什么关系，却不太明白。”

“那群胆大妄为低劣至极却又卑鄙无耻的种族，曾经偷偷沾染过神的权柄，并以此来谋害我们！”金翼脸上升腾起愤怒之色，“他们窃取了一丝神的权柄，想要为自身谋求私利，并且无所不用其极。”

“甚至因此而招致了真神的怒火，给所有生灵一同降下了诅咒！”

所谓的诅咒，自然便是绝天地通了。

顾担微微点了点头，原来在妖族的内部，关于人族的宣传是这样的么？

难怪即使是从未见过人族的金翼，提起人族都如此的义愤填膺，恨不得生啖其肉。

大抵就是：虽然我们素未谋面，可你丫的却导致我们倒了大霉，所以你xx的不得好死！

如此一来，但凡有什么负面的事情，全骂到人族的身上准没错。

“根据我血脉之中的传承记忆，妖族好像饲养过人族很长一段时间。”顾担看着面前的金翼，“我没记错吧？”

“是的。”

金翼立刻低下头来，带着些许愤恨的说道：“人族虽然毫无血脉可言，品格更是低劣至极，但他们有一个优点，神魂的纯正性远超妖族，因此一部分被蒙蔽的妖族曾圈养过他们，以至于后来人族凭此契机谋反。”

我们只不过是想要你的命而已，你怎么敢谋反的？！

听明白了金翼话中的意思，顾担脸上浮现一抹淡淡的笑容，眼神却是骤然变得凌厉了起来。

人族与妖族、神族之间的仇恨，并不是单纯的因为神族、妖族觉得人族好吃。

而是因为人族的神魂，先天与妖族、神族不同。

虽然人族因此而丧失了血脉的力量，还需要一天数次进食才能够维持住单薄贫瘠的身体活动，可并不是完全没有闪光点。

人族的神魂相比于妖族、神族，非常的纯正，也非常的“美味”。

任何妖族和神族，都能够吞食人族的神魂，这能让它们品尝到非同一般的美味——如果吞食的是人族的强者，还能顺便提升自身神魂。

最难能可贵的是，所有人族的神魂都是如此！

正是因为血脉的虚无，造就了人族神魂的纯正，不受先天力量的影响。

整个浩荡天地，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如人族这般，能生、驽弱，而且适合任何种族的美味。

即使是蒙昧无知的兽类，也蕴藏着一丝血脉的力量，这份力量影响着“口感”和“味道”，可人族没有。

所以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无数种族都在饲养人族，吃着那些美味。

然而人族有智慧。

智慧并不单纯的以力量作为考量。

当其中有一个人醒悟到这一切之后，叛逃发生了。

在最开始的时候，叛逃的事情并没有引起任何妖族的注意。

因为叛逃出去人什么都做不了——他们没有血脉，没有生而自有的力量，面对着浩荡天地，他们就如同蚂蚁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随意的碾死。

生而为人，想要维持着生命的需求，比起野兽而言还艰难的多——惧寒而恐热，可能一时的天气变动，就足以要了他们的生命。

直到有一天，某个人发现了灵气在体内运转的奥妙，哪怕那粗劣不堪，不值一提。

蚂蚁开始生出爪牙，努力的捡起被抛下的食物残渣，试图探索广阔无垠的天地，试图找到一片不被打扰，不被圈养的净土。

最初的，能够被称之为人的人，在看不到希望的前方挣扎，有一部分人聚集了起来——他们很幸运的没有遇到途径此处的妖，想办法去克服生存所需要面临的困境。

所幸，这一次他们不再以食物的身份浑浑噩噩的生活，不会再面临随时可能身亡的恐惧。传承出现了。

人族，在这种情况下悄无声息的成长着。

他们在积蓄，在等待，等待着种子成长为大树，等待着某个英雄的振臂一呼！

最古老的记载，顾担并不知晓。

但可想而知的是，人族的反叛，并不是一次两次。

在真正被妖族所认真对待之前，人族早已反抗过千千万万次，可那些反叛，随即就被镇压了，甚至不值得留下记载。

或许，只是被当成了野兽般无知的呻吟和反抗，不值一提。

而等到真正有切实记载，有关于“英雄”的出现，那又是很久很久之后了。

在此之前，无数次的反叛所化成的水滴，在那一天汇聚在了一起，变为了江河。

人族找到了真正的修行之法，摸索出了一条新的道路，足以让人也能与妖兽相抗！

这种反抗，在它们看来还很有意思——食物竟然会想办法让自己变得更加美味！

虽然因此而带了一些小小刺，比较硌牙。

他们从食物，有了真正的名字。

他们开始在血与火之中，谋求生存，谋求自立。

没有妖或神需要人族的投靠与效劳。

因为人族太通用了，通用到只需在餐桌上，等待着被进食。

最初的先贤们，看明白了这一切。

直到那些叛逃的、散落的人族开始有计划的猎杀妖兽，才有妖族发现，食物开始变质，甚至带毒了！

厮杀由此开始，人族最黑暗也最血腥的岁月打开了篇章。

在不断的厮杀之中，一位又一位人杰出现，他们成为了最初的领袖，他们探索天地，追寻修行的奥妙，他们呵护人族，用自身的才智带领着人族向前奋斗。

这场接力一直在持续着，持续着，直至人族出现了第一位皇！

那一天，妖族和神族才猛然发现，一直被它们当做食物的人族，竟然也有能够比肩神族的潜力。

然而这一切，招来的并不是希望的曙光，而是一次近乎席卷浩荡天地的屠杀。

人族，有机会比肩神族。

无论这过程多么的艰难，多么的坎坷，都不能被接受。

黑暗之下，微光仍存。

等待了无数岁月的人族开始真正发力，一位位英雄在血与火之中诞生与陨灭，吹响了抗争的号角——这一切又持续了不短的时间。

在一位位皇与帝的努力、思索、开拓之下，新一代的黄帝诞生了。

他带领着人族坚定不移的选择了扎根了下去——立国！

其间所发生的事情，对于妖族和神族而言大抵是不值一提的，唯一的区别是，人族终于不再乱跑，它们并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可之后的事情，它们又很清楚，而且记忆的尤为深刻。

黄帝的接任者出现了。

颛顼。

绝天地通。

人族站稳了脚跟。

再后来，在浩荡天地真正扎根的人族开始出现了一位位圣贤，讲述着自己感悟到的道理，后来这些道理被整理了出来，有人信奉了他们的道理。

于是他们有了新的名字，道家、儒家、墨家......

这就是顾担知道的历史，关于人族的历史。

这就是为什么人族与妖族、神族不能两立的原因。

而如今，坐在主位上的顾担，听着金翼话语之中的愤恨，脸上带着一丝笑容，那股笑容竟显得有一丝狰狞。

低下头的金翼并未发现这一抹狰狞，顾担也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

“原来是这样啊，那可真是不得好死。”顾担看着金翼，笑吟吟的说道。

“您说的是！”金翼连连点头。

“那，现在的妖族还驯养人族吗？”顾担问道。

“据闻外面还是有一部分妖族在驯养——您尽管放心，如今看管的格外严密，不可能再出什么岔子了。”金翼赔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