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担想起了一句话。

如果稍微把那句话变一变，可谓是极为合适。

生灵从历史中学到的唯一教训，就是生灵没有从历史中吸取任何教训。

“还在驯养啊。”

顾担脸上表情不变，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任重而道远。”

黄帝让人族有了立身之所，颛顼让人族有了立身之本，道家、儒家、墨家......让人族有了立身之基。

有了立身之所后，人族内部便迸发出了无数智慧的火花，一位位贤人皓首穷经、呕心沥血的思索着人族的未来，思索着人族内部如何自处。

那些智慧的火花互相碰撞，时隔千万年，仍旧在绽放着光华，无数思想在其中孕育，最终脱颖而出，被冠之以圣贤为名，作“一家之言”。

可从整体的力量上来看，人族并不足以吹响反攻的号角。

绝天地通极大程度的打击了妖族、神族最上层的力量，可即使如此，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神族统领妖族无数日月，而妖族又繁衍生息了无数日月，人族就算再怎么能生，想要在短时间内追赶上它们也是不可能的。

幸运的是，人族的传承自上古而来，历经一位位皇、帝、圣贤，仍在不断的向上发展、攀登。

顾担知晓这些历史，也明白墨家在其中的那一份重量。

如今这份重量就要传递到他的手中，他也始终记得墨家存在的意义。

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

兼爱、非攻、尚贤、尚同......这些东西当然很好，很重要。可这一切的信条，都是为了让人族，或者说活生生的人，过的好些。

他自小在师父身边成长，后来又跟着五师姐学习/挨揍，这份信念真正的融入到了他的心里，正是因此，当他在四角羊那里见到孩童尸骨时，才会无比愤怒。

五师姐告诉他，他的疑惑可以从非命之中得到解答。

此时看着金翼，顾担终于理解了五师姐的意思。

非命非命，要非命之前，总得有个命吧？

倘若无命，何以非命？

在金翼的口中，在妖族对人族的仇视之中，顾担知晓了此前人族之命。

妖族为人族定下的命，就是成为它们的食粮。

人族当然不承认，更不愿意认为这是自己的宿命，于是奋起反抗。

如果这个问题不能解决，战争永远都不会停歇。

他可以单一的怜悯某个连人族都没见过的小妖，这并不是什么过错，因为双方并无仇怨，也无互相伤害之举。

可若是将目光放大到整个妖族、神族，他必须要明白自身的立场。

或许，这就是二师兄什么都不说，却直接将他扔到天皇地界的原因。

自己滚去看看，就明白为什么了。

心中疑云尽去，顾担也不想再继续在人族的问题上与金翼纠缠——这不是他说服或者痛揍金翼就能改变的事情，明白这一切背后的原因，就已经足够。

坐在主位上，顾担整理好心绪，谨慎的问道：“如今我诞生，天皇会来见我吗？”

“啊？”

金翼再一次的僵住了，冷汗顺着脸颊滑落而下，体若筛糠，呐呐无言。

天皇是何等尊崇，统领天穹广袤无边，伟岸无比，神族固然尊贵，天皇更加尊贵！

这位神子竟然说要天皇来见他？！

若是被旁妖听了去，再传述一番，恐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而听到这“大逆不道之言”的他，肯定也没好果子吃！

这话，他不能答、不敢答，甚至不敢听。

都说伴神如伴虎，群妖诚不欺我也！

眼看金翼随时可能昏厥过去的样子，顾担也意识到自己的话对神族的那位天皇多少有点不尊重，补充道：“我的意思是，我俩要不要见一面？”

金翼都快哭了，您这话的意思也不算客气啊！

可顾担问了两遍，他不说都不行，只能咬紧牙关，谨慎而卑微的说道：“天皇参悟大道，久不现世，您可能要等一段时间才能与其相见。”

顾担眼前一亮，笑呵呵的说道：“那我就明白了。”

果然，二师兄把他扔到这地方，不是让他过来送死的。

颛顼大帝敢把神族的天皇扔到归墟里，肯定是有完全的把握，无论这处圣界看上去多么不可思议，可既然还在归墟之中，就说明那位天皇并未突破颛顼大帝的封锁。

对方能至今还活着，已经非常不可思议了。

想开一点，说不定在他来之前，神族的天皇就死了呢？

不然他想以假乱真，在见到天皇之时肯定会被瞬间识破。

顾担这话没头没尾，金翼在脑海之中又过了一遍自己所说的话，小心的问道：“您明白了什么？”

“正是因为天皇要参悟天地奥妙，无暇管理圣界，才会让我诞生，来辅佐它治理圣界啊！”顾担拍着胸脯，用铿锵有力的声音说道。

金翼没有说话。

他的脑袋上飘荡起袅袅白雾来，先是用手掩住嘴唇，轻轻的咳嗽了几声，随即咳嗽声越发严重，身躯止不住颤动着，心肺间像是塞进去了什么不可承受之物，如此反复了数次，终于是忍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

“你怎么了？”顾担一蹦而下，注视着喷血的金翼，“身上有伤？”

“没......没有。”

金翼擦拭掉嘴角的血迹，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目光极端复杂的注视着顾担，心中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就凭刚刚您说的那句话，之前的三位神子怕不是要弄死你！

而作为这一切的听众，首个发现顾担的妖，对方又是在他的大殿里“领悟”到天皇的意愿......可以说彻底打上了属于顾担的印记。

就算他想要解释，怕是都没妖愿意听。

“有伤也没关系，反正我也不会治，该说就说嘛！”顾担拍了拍金翼的肩膀，宽慰道：“我又不会嘲笑你。”

“您真幽默。”

金翼感觉那不知名的剧痛更强烈了些，好似百爪挠心。

“既然你没有大碍，我也就放心了。你我既然相谈甚欢，不妨再多说些。我既然身负天皇之命，要帮它管辖圣界，总得有个开始吧？”

顾担手掌轻抚下巴，做出思索的模样来，“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额......”

金翼欲哭无泪，您是不是对相谈甚欢有什么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