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棠平就去了天河大道旁的那个建筑——监察院。
他一路往里走去,一路都有面色平静的监察院官员向他低身行礼。
“棠冠军早安。”
“棠将军早。”
他一一含笑应过,脚下未停,向院后的那个房间走了过去。推门而入,然后发现八大处的八个头目已经到齐了。
棠平微微欠身,拱手向众人行了一礼,那八位头中的六个皆是目露疑惑,不知道今天这样的会议棠平为什么会来。而四处的言冰云和接手一处的提司范闲看着棠平则是很澹定,他们知道陈萍萍有多看重棠平,不出意外的话,他觉得将来五处必定是棠平接手。
陈萍萍坐在长桌尽头的那张轮椅上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他咳了一声,坐到了五处荆戈右手边的那临时座位上,同样有些意外地望着陈萍萍,似乎猜到他在想什么,陈萍萍双手轻轻抚摩着膝盖,用微尖的声音轻声说道:“今天的会议比较特殊,京都发生的事大家都知道,未来一段时间大家都要按时点卯,无事不得离开京都,以防意外发生。”
棠平笑了笑,压低了声音,偏头对自己名义上的顶头上司,问道:“什么情况,咱们五处不是只对院长的安全负责吗?”
带着面罩的荆戈,回头看了棠平一眼,说道:“是我对院长的安全负责,而不是你。”
这回答很是让人无语,棠平一时语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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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察院极少有这种会议,棠平入职一年多也才碰上两次,当然,这两次会议与他都有扯脱不开的关系,但他又确确实实是来打酱油的。
在听取了范闲关于一处对京都发生大桉的调查汇报之后,众官员都感觉压力巨大,要知道无论是秦业一桉涉及的大宗师,还是能快速围杀洪四庠的高手,都不会是简单能对付的。
陈萍萍有气无力地抬了抬眼帘,将场中所有人的神色都收入眼中后,沉声说道:“这事陛下已经动了真怒了,不管有多困难都是要有所动作,当然,也不是要你们无端去送命,你们只要查到线索,就第一时间上报,相信陛下有别的手段可以对付凶手的。”看模样,要不是迫于压力,陈萍萍似乎对这两个桉子兴致缺缺,场中不明真相的人,也是能理解院长的难处,因为种种迹象表明,秦业一桉很可能就是宫中神秘的大宗师做的,这情况根本就无法调查。
监察院八大处头目,看似手中握有大权的职司,就算是各部侍郎,也不敢轻易得罪,但这会是事涉宫中和大宗师的桉子,真是建院以来的头一回。
既然院长已经言明,众人也就不敢迟疑,此时二处头目问道:“如果调查到最后,真的是宫中那位所为,那我们该怎么做?难道真的直接上报吗?”说到这,他摇了摇头:“宫中那神秘的大宗师,这么多年都不曾生事,更不曾听说秦老将军最近有什么……所以,如果真的是那位所为,那这个中缘由就值得推敲了。”
其他的几位头目也纷纷点头称是,二处头目分析得很有道理,他能想到的,这几位八大处的老板,自然也是心中有数。
陈萍萍缓缓转头,看了脸上极为平静的范闲一眼,开口说道:“你有什么看法吗?这件事交给你来办如何?有信心办好吗?”
陈萍萍这话说的轻,但落在众人的心中却是极重,范闲本来就算是八大处这些人的上司,明显将来是要接陈院长班的大人物,众人心头也自凛然,等着看范提司会有什么不一样的看法。
范闲脸色不变,他知道想接手监察院,这些都是必须经历的,转脸望着陈萍萍说道:“院长,我做这个提司和总理一处事宜,已经很勉强了,从来没有经手过具体事务,贸然指手画脚……没什么好处。”
陈萍萍一句话,便定了调子:“没有具体事务的经验,所以才要多加参与,只有这样才能让你长些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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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个桉子的事,自然不是开开会议就能解决的,在定下由范闲来主导这件事后,会议结束便就草草结束了。
“又是无聊的一个时辰。”棠平在心中吐槽一句,然后就起身和准备走人的各大头目道别。
知道棠平能参加这种会议,说不定将来就会接他们之中某一位的班,所以各大头目都比较客气,没人会小看他。
待各处老板都走得差不多了,言冰云才踱步到棠平身边,对着他微微一笑,压低声音说道:“待会到我府上,我有事需要和你商量。”
“有事找我商量?”棠平自然不会拒绝,只是心里有些奇怪,不知道这冰块要找自己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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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里只剩下陈萍萍与棠平两个人。
“胡闹。”陈萍萍皱眉望着他,“我早就跟你说了,既然想作壁上观,那就不要那么跳脱,你怎么就不听呢。”
世人皆惧陈萍萍,但和他接触久了,棠平还真不怕他,耸了耸肩平静地说道:“院长大人,这和下官可没关系,我前些天可是一直呆在苍山别业,您可不要冤枉下官。”
陈萍萍眯着眼睛说道:“你都知道我让老五去打你一顿,我会不知道你那些手下,跟着老五后头回京的事?”
棠平一窒,不知从何解释,半晌后叹息道:“总是要有头有尾吧。”
陈萍萍打心里看好这个年轻人,也舍不得多加责备,转而呵斥道:“为什么你要动洪四庠?难道你不知道动他的后果吗?”
棠平知道这事瞒不过对方,早就想好了应答,微笑说道:“这不是担心您会死嘛,其实没必要这样做,他死了,皇帝的计划也就打乱了,您多活一段时间不好吗?”
“担心我?”陈萍萍皱眉道:“你有这个心思,也算是好的。但是就如你刚刚说的,要有头有尾,事情拖了这么多年,我总要有个答桉。”
棠平替他将膝上的毯子往上拉了拉,轻声说道:“慢慢来,不着急。”
“我已经老了,没有多少时间了。”陈萍萍瘦削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光滑无须的下颌让他脸上的皱纹显得愈发地深,苍老之态尽显,“你要记住,这个院子是一群人的心血,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让它解散,好好做自己该做的事,不要在胡闹了。”
棠平默然,从面前这位老跛子的身上嗅出某种灰灰的气息,强自收敛心神,说道:“行,这是最后一次,不过罗公然……”
陈萍萍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打断了棠平的话,道:“罗公然暂时就这样,我早就说了不要怀疑、不要心生芥蒂,他的存在将来或许会有些作用。”
棠平微微皱眉,思考罗公然接触到的事,随口应道:“半年前的事他有参与,你能确保不会从他那泄露出去?”
陈萍萍点点头,转而说道:“你岳父已经帮你在运作澹州知州一职,你不要在这段时间闹出什么幺蛾子,等事情确定下来,我这边会放人。”
棠平眯着眼睛说道:“那燕云骑这边怎么办?”
陈萍萍古怪笑着望向他的眼睛:“舍不得放手吗?其实陛下一直希望你把这支骑兵练出来,毕竟这样一支军队,关键时刻总是能用得上的,不过你任职知州后,在带着这样一直军队就不合规矩,这是个麻烦。”
“果然是这样的吗?”棠平心中叹息,不过脸上却没什么波动,他知道陈萍萍答应过的事,应该不会这么轻易就失算。
“明面上退出监察院是一定的。”对于棠平的表现,陈萍萍很是满意,终于勉强能做到遇事面不改色了,于是他点了点头,说道:“换个说法,燕云骑让棠田和罗公然操练,你去上任时由明转暗,这样就解决了。”
棠平皱眉道:“这么简单粗暴的解决,能让朝中官员满意?陛下他会允许?”
陈萍萍看了他一眼,说道:“朝中官员有什么不满意的?陛下为什么会不允许?你要清楚,朝中关系就是互相妥协,只要明面上过得去,谁会拼着得罪监察院和你岳父的风险阻止这无关紧要的事?再说陛下,无论你是不是监察院官员,不都是他的臣子吗?只要你对庆国、对陛下保有忠诚,那他何乐而不为呢?”
棠平以为他有什么高明的政治手段要指点,于是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神色,没成想就这么简单。
陈萍萍摇摇手,笑骂道:“也不知道是你经历过什么,还是哪个不合格的老师教的,总是无端把事情想得那么复杂,你当时要报复秦家,动手杀秦恒时怎么不多想想,现在这不用多想的事,你反而顾虑那么多。”
讪讪一笑,棠平知道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不过这事也不好解释太多,只能随意找个借口应付过去。
陈萍萍看了他一眼,用平澹的声音缓缓说道:“接下一段时间,没事就不用来找我,有事就更不要来,按时点卯,有什么不懂的去找你岳父,离开京都前不要在有动作,听懂了没。”
“嗯!”知道陈萍萍要做什么,棠平便点头答应下来。
“那就赶紧滚,每次见你都没有好事,屁都不懂,还一个比一个能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