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信送到多洛莉丝女士那里这一点上显得有点怪异。

但在克雷蒙接过白色的信封的时候，他本身却没有太多触动。

这不是自己第一次收到父亲的信。

准确的说，每个月都会有一封例行公事一般的家书从新罗马那边寄出，跨过山和大海，最后被管家摆在克雷蒙的桌子上。

总共算下来，他也记不清到底收到了多少封伊恩老爹写的信件，上百封大概是有的，反正这样的信已经堆满了写字台下方的两个大抽屉。

这些信的内容几乎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大体概括来说就是“我很好，暂时回不来，请照顾好你自己，爱你的爸爸。”等等类似的文字。

它们千篇一律的程度甚至让曾经的克雷蒙一度怀疑。

是不是那个男人一次性写了一千封一样的书信，丢到邮局，嘱咐对方定时寄一封出来，就算完成作为父亲的任务了。

不过，现在老爹伊恩倒霉的遇上了交通事故，连尸体都在新罗马烧了，眼前的信估计还是老爹被撞死前不久刚刚才寄出的。

等克雷蒙收到信的时候，这边连对方的哀悼会都办完了，真有些说不出的讽刺。

无论以哪个世界的准则来看，自己的老爹都不是一个负责人的男人。

克雷蒙耸耸肩，他看着准备出门的多洛莉丝，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叫到：“女士？”

“有事吗？”

多洛莉丝推开咖啡馆的大门，支起遮阳伞。

“我父亲，就是伊恩·斯坦，他……遇上了交通事故，一周前去世了。”

克雷蒙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他总觉的，父亲去世的消息，应该和对方说一声。

“嗯，我知道了。”出乎意料的，多洛莉丝只是用非常平静回答到，随即就关上了大门。

克雷蒙挠了挠头。

他不知道的是，关上门后的，多洛莉丝女士并没有立刻离开，她靠在咖啡店的大门上，望着帝国的南方，自言自语。

“【博学者】伊恩，呵，曾经一度有希望成为裁判庭最年轻的首席炼金术师的人，死于一场莫名其妙的交通事故，这大概是这一个世纪以来最讽刺的笑话了。”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按照我们的约定，小姐留下的东西，我给了克雷蒙。但如果他忽略掉了的话……这辈子就做个普通人，也许并不是坏事，反正我会保护好他的。”

·

咖啡店里的克雷蒙从吧台后面找到了一柄裁纸刀，刮掉了封口处的火漆。

他刚刚拆开信封，立刻一枚十字架吊坠从信封中滑了出来，掉在桌子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他有些惊讶的拿起散发着金属色泽的项链，轻微把玩了一番。

那似乎只是一个简单的配饰，没发现什么更多的名堂。

于是克雷蒙先把十字架放在一边，又从信封抽出一张信笺。

十字架之外，信笺本身就更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了，和之前所有的信一样，上面的文字一如往常的简短。

【儿子，学院有一个新项目，你明年就要成年了，我不能回来，照顾好自己。那枚十字架是你妈妈当年生你的时候留给你的成人礼，好好使用。还有她家传的菜谱，是送给你未来妻子的，希望你喜欢。

——爱你的伊恩·斯坦】

“你要真是爱我，就不该把孩子丢下了不管。”

克雷蒙看着最后的署名，苦笑了一下。

“虽然这种套话你已经说了几百次，但不管怎么说，这大概是最后一封信了。再见……父亲。”

他沉默了片刻，直到远方传来教堂报时的钟声，打断了克雷蒙的思绪。

已经是八点时分，花园大道上开始逐渐变得忙碌，议员和富商们乘着自己的私人轿车，准备进行一天的生活。

克雷蒙拿着墨水和稿纸，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让阳光从彩色雕花玻璃外透了进来。

“暮色”咖啡馆正向它的名字，装潢带着淡淡的忧郁，蓝色天鹅绒的窗帘即使是在白天，也往往是拉着的。

这种装潢风格蛮有格调的，带着帝国早期的风情，谈不上不好，克雷蒙只是更喜欢亮堂一点。

他随便看了一眼信笺背后的菜谱，就拧开了钢笔，准备继续开始写这份《基督山伯爵》。

这才是他今天的主要工作。

可是，他刚写了没两个字，笔锋就在稿纸上顿住了。

深蓝色的墨水氤氲出了一小团墨迹。

而克雷蒙却皱着眉头，重新拿出了刚刚那封信。

我看到了啥？

他觉得自己也许还没有完全适应脑海里的记忆，精神出现了幻觉。

克雷蒙这次直接翻到了信笺的背面，也就是所谓菜谱的位置。

似乎他父亲用了特殊的墨水进行了掩盖，原本的内容已经褪色隐去了，留下了下方一行极浅的笔迹。

【猪笼草1颗，金色橄榄叶3片、灵猫香10克、蟾酥1勺、马钱子的果实1颗、水飞草1叶……放入秘银蒸馏器中，在混合液体开始沸腾的时候，向蒸馏器中加入大蓟粉末和水晶细屑。】

这是什么鬼？

克雷蒙惊讶的看着这张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的几十种复杂材料像是化学实验一样的融合和提炼流程的纸张，张大了嘴。

他本来以为所谓的菜谱大概是酥皮点心、或者海鲜烩饭蜜汁调料这种东西。

很多地方都有这样的传统。

家里的女主人会把家传的菜谱在孩子成年的时候告诉对方，让他交给未来的儿媳妇，方便在以后的家庭聚会上炫耀厨艺。

可是……这玩意……猪笼草和金色橄榄叶还能勉强算做口味特殊。

但像是蟾酥和马钱子这样本身就带着剧毒的药物，只要克雷蒙老妈她娘家以前不是做人肉包子铺营生的，就应该不会有这么离谱的菜谱。

克雷蒙眯起眼睛，注意这所谓“菜谱”的最下方那行似乎是用来解释的潦草小字。

【每份药剂配所需位阶的一盅新鲜血核粉进行服用。】

“唯有战胜欲望的人，才能超脱于脆弱躯壳的桎梏。孩子，这是我这些年的全部学术成果，我把它称为【素食血】。”

克雷蒙完全懵了。

他没有心情继续写稿，坐在窗边，对着阳光重新把这封信逐字逐句的研读。

这封信不正常。

当然，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的出来。

问题是，不正常的背后代表了什么？

从那些熟悉的字迹可以看出，这封信应该真的是自己父亲写的无疑。

克雷蒙原本没太关心，但如果较真来说，和对方往日那些寄来的信做对比，值得疑惑的地方也蛮多的。

最明显的，除了纸张本身的奇怪话语之外，自然是随信附带的那枚十字架。

克雷蒙在重新在光线下细致的检查着吊坠项链。

他不是古董专家，但直观感受着枚十字架没什么奇异珍贵之处，就是最简单的装饰品。

铸造它的材料不是黄金，甚至连银都不是，而是普通的青铜，属于那种只有纪念价值，没有艺术品价值的雕刻物品。

唯一的特点就是十字架的靠下的部分，有凸起的旋转纹路，上方则有一个小小的浮雕。

克雷蒙用铅笔就着一边的稿纸背面把上面的浮雕拓写了下来。

那是一个小小的盾型花纹，还有一个编号数字2D-112。

他似乎觉得这种花纹应该在哪里见过，但又一时间说不上来。

克雷蒙把项链收好，又把目光落在信的正文上，一个字一个字的检查。

很快，他有了新的发现。

“那枚十字架是你妈妈当年生你的时候留给你的成人礼，好好使用。”

伊恩以往寄给儿子的书信中，很少会提及自己的母亲。

更不必说，一枚十字架——“好好使用”。这样的拼写修辞非常怪异，不像是以自己父亲的教育水平会出现的纰漏。

更重要的是“妈妈生你的时候”这几个单词，特别用了花体字母，似乎是在给自己传达某种特殊的暗语。

最后也是最奇怪的，自然是写在信笺背面的“菜谱”。

和那些云里雾里的谜团相比，倒是这个菜谱老爹倒是注明了用途。

“每份药剂配处理好的相应位阶的新鲜血核粉一盅进行服用。”

血核粉，这是干什么用的。

看上去像是某种治病的药剂。

克雷蒙用审视的目光盯着这行文字，他认识这里面的每一个字，但组合起来是什么意思，他就搞不懂了。

父亲称这种药剂的配方为【素食血】，语气中的意思是这是他鼓捣出来的什么学术成果。

可素食血又是啥？

留给我做什么？

我为什么要用它不可。

克雷蒙简直是一头雾水。

还有附带的老爹那句潦草的嘱咐。

“唯有战胜欲望的人，才能超脱于脆弱的躯壳之外。”

这看上去与其说是对于【素食血】的解读，更不如说只是一句简单的箴言，就像尼采的哲学超人那一套的玩意。

没头没脑的让他完全失去了头绪。

再联系到收到对方来信的时间点。

推算一下，

克雷蒙的父亲在街头被马车撞死前，恰巧写给了儿子一封充满疑点的信。

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他对此表示深深的怀疑。

克雷蒙本以为这只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和被人欺负的儿子这样老套的故事。

但随着这封信，一切都变得神秘起来了。

“老爹，你写这封信到底想让我做什么呢？”

克雷蒙托着下巴，想要看透谜语背后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