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理解你。”克雷蒙柔声安慰道。

《白毛女》中有一句充满感情的台词——新社会可以把鬼便成人，而旧社会只能把人变成鬼。

他现在所生活的资本主义萌芽的社会就是典型的旧社会。

这是空气中充满金钱味道的时代，蒸汽机的轰鸣声每一秒都在制造着巨大的财富，这些财富却只属于极少部分的人。

在这样的旧社会。

物质是这个时代的尺度，物欲横流，金钱万能，神仙皇帝救世主都是狗屁，没有人关心社会金字塔的底层。

所有人都在被物化，所有的人都在泥泞中尽力的往上爬，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爱情永远不属于穷小子和灰姑娘。

如果罗密欧只是个酒馆侍者而不是蒙太古家族的孩子，如果朱丽叶只是个农妇，而非高高在上的凯普莱特家族独生女，在伟大的莎士比亚写下这个故事的时候。

他们想必还在为会不会被饿死而发愁。

无论是猛然发现自己是一位吸血鬼的克雷蒙，还是想当阔太太的爱丽丝，“爱情”这个词汇，都沉重的近乎于难以触碰。

克雷蒙知道，爱丽丝是一位好姑娘，这不是她的错误。

“但你真的不愿给个机会了吗？我爷爷也不过是白手起家，就算没有遗产里的股份，我有一天也一样能让你过上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生活。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如果现在我有十几万基尼的遗产真的能继承，我很乐意和你共享。可我现在什么都没有，这个承诺是我唯一能给你的东西。时间会证明它的价值。”

爱丽丝盯着克雷蒙那双亮闪闪的眼睛。

她脸上挤出了一抹笑容，微微的摇头。

“不，我不相信。”

爱丽丝依然微笑着，眼泪却不可阻挡的从她红红的眼眶里留下：“我相信你是真心的，但我们真的结束了。”

“克雷蒙，这不是什么骑士小说里的故事。你从来没有被贫穷所困扰过，你这样的公子哥连贫民区一天的生活都受不了。听我说，一定要早做准备。否则当你被伯伯婶婶赶出家门的时候，你无法依靠口中的男子汉的承诺活着。”

克雷蒙皱着眉头，他还想要再说些什么。

“嘿，爱丽丝，到底好了没有，佩所阿少爷还等着我们一起去戏院看最新的戏剧呢？他给你买了贵宾包厢的票。”

爱丽丝的闺蜜玛丽的喊声从后方传来。“再和克雷蒙纠缠在一起，我们就要迟到了！”

空气中陷入尴尬的沉默。

“佩所阿少爷，好吧，我明白了。”

克雷蒙挠挠头，苦笑：“这时候我要再继续纠缠下去，就婆婆妈妈的令彼此难堪了。那么就这样吧，希望你选了对的人。”

他把手帕放在爱丽丝的手中，摇摇头，转身向着斯坦宅邸的大门走去。

“克雷蒙……”

爱丽丝张开嘴，看着克雷蒙离去的身影，想要解释些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玛丽跑过来拉住爱丽丝的手，警惕看向斯坦宅邸的方向。

“没有，可克雷蒙像是突然长大了，变得我有一些看不懂了。”爱丽丝攥着手帕，低声说，“我有预感，自己可能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别伤心，失恋都这样。”

玛丽洒脱的安慰道，“我小时候还以为会嫁给隔壁鞋匠的大儿子呢，你长得这么漂亮，永远有比克雷蒙更好的人选。约你去看戏的佩索阿少爷就很不错啊，听说他们家里连水龙头都是镀金的，长的也不差。”

·

“铛，铛铛。”

斯坦宅邸，二层起居室的橡木大门被人敲响了。

男爵夫人的贴身女仆原本正在为自己的女主人整理发饰，她放下了手中的梳子，走到门边，从门缝中瞄了一眼，又走了回来。

女仆俯下身，在夫人的耳边轻声说道：“是克雷蒙少爷。”

正在为腿上那只漂亮的金丝猫挠耳朵的漂亮妇人的左手轻轻停顿了一下。

“让他进来。”她思索了片刻，还是命令道。

贴身女仆依言打开了大门。

克雷蒙走进了房间，在婶婶的身后站好。

“我回来了，婶婶。”他用冷漠而有礼貌的声音说道。

“听说你去伊恩的陵园了？”

斯坦男爵夫人脸上又露出那种被训练出来的不带任何情感的微笑：“有没有替我放一束鲜花？“

“没有，因为我们都清楚，你对我父亲的离世没有任何一丝半毫的悲痛。”

咚……

女仆手中的梳子砸落在地板上，她惊恐的转身看着克雷蒙，几乎是在以看外星人的目光看着这位小少爷。

“克雷蒙，你太失礼……”

“婶婶，我想知道，是你迫不及待的告诉爱丽丝遗产的事情的吗？”

克雷蒙平生第一次打断了婶婶的呵斥。

斯坦夫人微不可查转动了一下眼睛，她在通过梳妆镜的反射观察着这个忽然变得咄咄逼人的侄子，思考着应该如何应对才妥当。

“这是你的选择……我……”

“说的没错，这是我的选择，你可以把这个消息传的维也纳城中每一个人都知道，这是你的权利。婶婶，或许而且就像你所期望的，爱丽丝和我分手了。”

“我真遗憾，我还蛮喜欢爱丽丝的。”斯坦夫人看着语气中已经带着愤怒的侄子，慢条斯理的回答道。

年轻的人爱情嘛……克雷蒙被这件事情搞的失态，完全处于她的意料之中。

她甚至期望克雷蒙表现的更加激进一些。

“你以为我会发怒吗？失态的大打出手，让你叫巡警把我抓走？或者沉浸在失恋的痛苦中不能自拔，消沉度日。反正无论是那种选择，你都可以幸灾乐祸的盘算着自己又省了一大笔钱。新罗马大学或者圣胡安公学都是不会愿意要一个有犯罪记录的学生的。这就是我不去步兵营后你的新计划？”

克雷蒙语气中的愤怒突然消失了，他语气平缓而礼貌，脸上的表情像冰一样冷静。

“婶婶，我知道你瞧不起我父亲母亲，觉得我只是个没教养的野种，这没关系。我也完全愿意理解伯伯他经营在工厂上付出的心血，所以我要的只是很小很小的一点东西。真的一点这不过分，对吗？尊敬的男爵夫人阁下。”

他轻声问道：“为什么你一定要步步紧逼呢？”

“你的心难道是铁石做得吗！感受不到伯伯和婶婶这些年对你的爱。克雷蒙，你真的是太过分了。”斯坦夫人拔高了语气。

“大家都清楚你对我的关爱，不会比你对膝盖上那只金丝猫来的更多。”

克雷蒙笑了笑：“但没关系，我来只是想告诉你，婶婶，你看错我了。你自然可以把我们约定弄得满天下都是，让爱丽丝离我而去，我会为此感到伤心。”

“但我不会因此屈服、沉沦或者为了失恋像一只失去理智的斗牛一样大打大闹。我知道这只会让你开心。”

“唯有战胜欲望的人，才能超脱于平凡身躯的桎梏，这是父亲留给我的赠言。我不会让自己被情感所轻易左右。别人放手，我会坚持，别人后退，我会前冲，每次跌到，我都会立刻站起来。我这种人一定是没有失败的。”

“婶婶，只要我愿意，我就一定会如约转去圣胡安公学，再去新罗马上大学，长大，成年，然后拿回我所应得的一切，而你无法阻止。”

说完最后这句话，克雷蒙理也不理被吓得战战兢兢的女仆，转身离开了婶婶的起居室。

女仆不知所措的看向自己的女主人，男爵夫人像一块被冻硬的石头一样不发一声。

瞄！

突然，那只金丝猫发出了一声哀鸣。这只名贵的宝贝宠物猫耳后的一撮毛，竟然被她生生的拽了下来。

“真是放肆啊，克雷蒙。”婶婶咬牙切齿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