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清水与面包……好吧,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克雷蒙从床上爬起来,拉开卧室里的窗帘,一边把一件白色法兰绒的外套披在身上,一边在被从外面锁住的卧室门口的银色托盘上,找到了今天的早餐。
一杯清水,一块拳头大小的面包。
这就是婶婶做为一名贵族夫人,对“不能容忍”的简单饮食的理解,也是她给予侄子的惩罚。
那天婶婶被克雷蒙的顶撞几乎气疯了。
在他刚刚回到卧室后,管家就前来通知他,自己被禁足了。
对方通知克雷蒙,夫人要他好好反省一下自己对于长辈的态度。
在八月份中旬夏休期结束,学校开学之前。原则上他不得踏出自己的房门一步,并且暂停了克雷蒙所有的日常用度。
“直到他真的对自己的粗鲁失礼有清晰的认识为止。”婶婶如此说道。
禁足——这往往是贵族家庭长辈对于未成年的家庭成员所能采用的最为严厉的惩罚措施。
肉刑是给仆人的。
虽然克雷蒙觉得,婶婶内心深处肯定不介意像她对待打碎珍贵瓷器的男仆那样,用鞭子狠狠的教训自己一顿,但她却不能这么做。
毕竟克雷蒙再如何不受长辈待见,他的名字后面也被冠以“斯坦”的姓氏。
用鞭子把人抽的血淋淋的,非常不符合礼教和体面。
所以,他就被禁足了。
不要小看这种惩罚,这和中小学时没写完作业爸爸妈妈不允许你出门和小伙伴做游戏不是一码事。
它更类似于软禁。
对于一大部分公子哥来说,面对禁足令,要是能选的话,他们可能更愿意被鞭子抽一顿。
可以这样理解,一旦你被禁足了,所有的大众娱乐生活基本上就和你说拜拜。
修道院是什么样的生活,你就是什么样的生活。
被禁闭的人不能出入舞会,不允许任何亲戚前来探望,不允许好朋友的拜访,甚至连家里的仆人除了送饭之外,几乎也不允许和被禁闭的人说话。
你连与家里的女仆调情都做不到。
熟悉了花花世界的人没有几个能够忍耐的住这种苦修式的生活。
可这样的惩罚对克雷蒙的杀伤力,就显得非常有限了。
他从不出去鬼混,没有任何亲戚会来探望克雷蒙。女朋友刚刚分手了。甚至原本在仆人面前,克雷蒙也属于隐形人的类型。
长的漂亮没多大用,斯坦家服务的女仆们都不傻。她们当然能分得清克雷蒙和他的表哥谁是假少爷,谁是真公子。
在表哥没去军营服役的那段时候,克雷蒙有好几次都在储藏间,地下室楼梯口之类的地方看到了表哥和眉目含春,衣衫不整的女仆凑在一起。
可她们对待克雷蒙,就像是欣赏那些漂亮的瓷器餐具一样,礼貌的敬而远之。
至于饮食全部都换成了清水和面包,午餐和晚餐还多一杯牛奶。
怎么说呢……
对于婶婶这种生下来就是千金小姐的人来说,这种乏味枯燥的粗面包就已经可以说是不能被接受的下等人的饮食。
她大概一辈子也想象不到,就算维也纳市区,能吃上这种新鲜烘焙的粗面包的人也是少数中的少数。
在她的心目中,面包天生就应该是那种绵绵软软,撕下来像是冒着热气的蓬松枕头,沾着浓稠酱汁和奶油甜汤才能下咽的食物。
克雷蒙后世做过类似的文献研究和田野调查,如果两个世界物价相差不大的话。
他觉得自己盘子面前的这块今天早上家里的厨师用用粗磨面粉做出来的早餐,在下城区的面包房同样的价钱大概能买五倍大小的黑面包,硬的跟石头一样的后者可以供应一个七口之家的早餐。
“这一点上,贵族小姐简直傲慢的毫无想象力。”克雷蒙对此做出了自己的评价。
他端起水杯里的清水抿了抿,
然后把盘子的面包搓成碎屑,推开窗户,把碎面包抛给外面叽叽喳喳吵闹的麻雀。
婶婶想要用食物逼迫克雷蒙就范的打算大错特错。
被关禁闭反而省去了餐桌上敷衍的麻烦,除了粗面包本身其实只是枯燥,对他来说原本也称不上难吃之外。
现在就算每天被仆人往卧室里送的不是清水和干面包。而是脆皮炸肘子和水晶基围虾,他也基本上毫无进食的欲望。
他昨天晚上曾经强迫自己喝一点晚餐时送的牛奶用来果腹,效果差到几乎没有。
把不在自己食谱上的东西强行灌进肚子里,无异于正常人类在吃一把锯沫。
相比于面包和牛奶,克雷蒙惊恐的发现精瘦的老管家更有让自己咬一口的冲动。
他立刻把这个可怕的想法抛离脑后。
虽说他身体里有“血族最高贵的血脉”,但无论的任何一世的记忆都让克雷蒙完全无法接受这么邪恶的想法,即使这就是吸血鬼的本性。
克雷蒙把最后一块面包渣抛在空中,看着一只杂色的山麻雀快活的把它叼走,目光转到了街对面的咖啡店上。
那块显眼的“暂停营业”的招牌依然挂在门口。
他抿起下嘴唇,神情中带着无法克制的担心和忧虑。
三天了,
距离那天他和多洛莉丝女士分别已经足足三天了。
对方从天空冲破骑兵封锁区的那一幕看的克雷蒙心潮澎湃。但现在已经三天过去了,她还是没有返回维也纳。
这就很让人担心了。
他转过身,关上窗户,从桌子上拿起一份仆人送来的《维也纳日报》快速的翻阅。
这几天克雷蒙被关了禁闭,但他一直拜托送饭的仆人给他收集一下城中的报纸。
克雷蒙想要看看新闻界对于那天维也纳城中发生的事情的报道。
很遗憾,除了一两份发行量不超过200册的小报提了一两句“圣灵显世”这样没有营养的唬人标题外,其他几乎所有的主流刊物都保持着奇怪的缄默。
这可不正常。
这个年代,作为帝国的艺术之都,维也纳的出版行业已经非常现代化了,各种八卦小报,花边新闻,狗仔队们都应有尽有。
有些无聊的媒体人就算歌剧院的女高音的高跟鞋比昨天短了两寸都要评论一番。
那天事情闹得那么大,又是封锁,又是骑兵,还有突如其来的暴雨和划破长空的白虹,他们竟然连提都不提。
要不然是这些记者们集体转了性,要不然就是有无法违抗的特殊的力量让他们集体闭上了嘴巴。
“裁判庭。”
他嘟囔了一句,皱着眉头把杯子中剩下的清水喝完,从枕头下面取出那一只银色的怀表。
这支怀表是父母结婚时,伊恩送给他妈妈的礼物。
据说是一支炼金物品。
克雷蒙的手一摸上表壳,就感到一阵轻微的灼烧感从手心的部分传来。
怀表的外壳是银质的。
白银天生就对吸血鬼的皮肤有一定的刺激。
对于克雷蒙来说,就像阳光一样,这样的刺激仅仅是生理上的不适,并不会真的造成皮肤的灼伤。
就像隔着瓷杯去端一杯八十五度的热茶,那种微微的刺痛的感觉。
可是为什么要这么设计呢?
克雷蒙不相信这枚送给血族使用怀表,使用白银外壳只是设计者单纯的疏忽。
他的手指从表壳上那一行凹凸的铭文上抚过。
【唯有战胜欲望的人,才能超脱于平凡躯壳的桎梏】
这个小小痛苦应该是一种提醒,就像苦修士时常用沾着盐水的荆棘条抽打自己的脊背,时刻提醒着自己牢记戒律,谨守本心。
素食吸血鬼,本就是一条和欲望抗争的荆棘道路,只有足够坚强的人,才能到达彼岸。
多洛莉丝说,自己离成为一名完完全全,彻头彻尾的吸血鬼,还要等到下一个月圆之夜。
这段时间靠着身体内原本的血液就足够维持。
克雷蒙翻开怀表,银色的指针依然指在绿色的最上方,可是不吃不喝三天,他已经能感受到轻微的饥饿了。
这种饥饿感本身不强烈。却就像是一团燃烧的暗火,让人没来由的变得烦躁。
他知道,如果没有办法配置出素食血,一个月后,当上面的指针落入黑色,这种饥饿感就会变得超过理智的界限。
而他自己,大概会像狂犬病发作般见人就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