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乐被束缚在原地，除了眼珠子还能哧溜转动几下，浑身上下皆是动弹不得。

他能感觉到那如同触手般的东西，在他全身不住地游走，像是在探查什么。

“你……究竟是何妖怪？”

虽说徐乐心里确实有几分害怕，但眼下关头，还是先保持镇静。

只是背后的未知妖怪，并没有回答徐乐，只是将那如触手般的东西收了回去。

徐乐转动眼珠，用眼角余光去观察身后的大妖，却只看见一条黑色尾巴悄然闪过。

联想到之前幻境中看到的景象。

徐乐心中猜出了大概。

粗麻袋中起初掉落的枯树枝，想来应该是那桃树精的本体，他在幻境中还看到一条黑色的蟒蛇，与桃树精关系密切。

方才眼角余光瞥到的尾巴，如果不出意外，应该就是黑色蟒蛇的蛇尾。

“你是那棵大桃树下的黑蟒蛇吗？”

为了验证心中猜想，徐乐试探性开口问道。

“嗯？”

身后传来一声回答，语气之中，一半像是肯定另一边却似乎在惊讶，徐乐是怎么知道他的过往。

只稍片刻，身后的大妖便开始喃喃自语。

“我与小桃终日受那万雷鞭打，百年道行日消月减，记忆之中，我于小桃先一步离去，怎么又会出现在此处？”

黑蟒妖盯着地上被火烧了一半的桃树根，心中存有疑惑。

他口中提到的小桃，就是徐乐放火烧掉的桃树精，只是徐乐没有想到，烧着烧着就烧出了个蟒蛇妖。

“昔日我在小桃身上留下一截断尾，为的是日后若与小桃走散，还能沿着气味找到小桃。”

“却不想，我今晚靠着这截断尾再次复活，虽道行不及全盛时期，但也足以自保。”

蟒蛇妖右手一点徐乐肩膀，徐乐身上的束缚便消散而去。

这一转身。

却瞧见一位面容苍白，身着黑袍的虚弱男子，眸中的竖瞳正上下打量着徐乐。

小妖通人语，大妖化人躯。

山上修行有成的大妖，若是对山下的世道有所好奇，便会化作人类躯体，收敛妖气，去人间走上一遭。

终日在山上潜心修行的大妖，虽修得刀枪不入之躯，搬山倒海之术，但初入人间，却还是免不了一顿苦头。

都说世间文字八万个，唯有情字最杀人。

这大妖，也会心痛。

“你不杀我?”

徐乐面对蟒妖，从容镇静，蟒妖解开束缚的那一刻，徐乐双手夹持的尾香就快要引燃。

冥香不可见，蟒妖视线中徐乐手上空无一物，只是姿势古怪，双手合十，如佛门小僧。

听得徐乐的问题，黑袍蟒妖摇了摇头，回答地毫不在意：

“这件屋子被我妖力禁锢，里面发生的一切，外面都不会知晓。”

“方才我已探查过，你只是个寻常人类，对我造不成威胁。”

蟒妖背对徐乐，指了指地面，开口问道：

“这火是你放的？”

“是我放的。”

“都说妖怪歹毒，你们把妖抓进雷池折磨，死后还要放火烧尸，在我看来，你们比妖更要凶恶。”

“但也多亏了这把火，我才能顺利复活。”

桃树精在雷池受天雷鞭笞，死后又被镇妖符箓引燃的大火焚烧。

古有传言，有一活过千年的参天老树，在寿命走到尽头那晚，恰逢一天雷落下，直挺挺地劈在树干上。

霎时间，方圆几里化为焦炭，尤其是处在正中心的巨树，更是被劈作两截，当场绝了生机。

神奇的是，被天雷劈断的树身，却冒出了丝丝火苗，火苗越烧越旺，不一会儿就化作滚滚大火。

此为天雷勾地火之象。

来年初春，老树再吐新芽，盎然生机在体内凝聚，活脱脱地活出了第二春。

荒古时期，人类囚困于野兽獠牙，也正是惊雷落于丛林，勾动了那文明之火，才让人类有了走出丛林的依仗。

火是毁灭，同时也是新生之始。

桃树精尸体先遭雷击，又遇火炼，孕育的生机被体内半截蛇尾吸收，才有了如今站在徐乐面前的黑蟒妖。

“小娃娃，我不害你，但你得想办法助我走出这里。”

“此事不妥，放你出去让你为祸一方，我良心过意不去。况且我也没那么大本事，蛇妖你若真有实力，大可自己出去，不必让我帮忙。”

“小娃娃你饭吃的不多，却还挺有骨气，如今我道行不及当年，硬闯出去，也得花费百年恢复元气，风险太大。”

黑蟒蛇来到熄灭的火堆旁，双手朝下一拘，烧得漆黑的桃树枝上，缕缕青烟冒出，逐渐汇聚成人形。

怨气化形。

徐乐前次起冥香的时候，也见过狐妖残魂化作人躯。

只是狐妖那次化形，还是多亏了冥香起燃时汇聚的浓郁妖气。

但这次黑蟒妖略施手段，就唤出了桃树精残魂，不愧是关在玄字狱的大妖，属实厉害。

能把黑蟒妖抓进邪妖狱，这斩妖阴司的底蕴，可见一斑。

“小桃，让你受苦了。”

黑蟒妖右手轻抚残魂化作的女子脸庞，触摸到的，却是一缕缕飘渺烟气。

只是被唤作小桃的女子，双眼瞳孔却是一片血红，面容也十分狰狞吓人。

“秦水，你个懦夫！”

“这百年来，我多次助你渡过雷劫，又与你结伴下山游行，我那么信任你，没想到你就是个贪生怕死的懦夫!”

听到小桃饱含怒意的话语，黑蟒妖朝后退了几步，脸上神色纠结，有歉意，也有悔意，他伸了伸手，又无力地放下。

“秦水，我问你，那日我舍身护你，你为何要抛下我独自逃走？”

小桃的话，如柄柄尖刀，直直戳进黑蟒妖心里。

“当时你压制不住心中恶意，被血月影响大开杀戒，引来了斩妖司众多高手，我逃……也是不愿我们都落入这群人手里。”

“毕竟我们这一身道行，来得也实属不易。”

“秦水，你负我太深！”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怎会走出大山，最后落得如此下场。”

“我……”

黑蟒妖无言，似乎无力再去辩解。

他能修得一身道行，有一半功劳属于桃树精，但越是觉得这身道行来之不易，黑蟒妖就越是珍惜。

他当初能舍下桃树精，而独自逃命，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靠着妖力维持的残魂并不持久，眼看青烟凝实成的小桃身躯逐渐淡了下来，黑蟒妖也变得着急起来。

“小桃，我确实亏欠你很多，但往事已经过去，我只求你能原谅，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化作人躯的桃树精眼眸深红，滴滴血泪从眼中滑落，她只是一缕怨气残魂，心中只剩下仇恨。

“秦水，我要你为我报仇，翻了这邪妖狱。”

“毕竟，你负我太深……”

小桃话落，青烟散去，只剩下垂着脑袋，满是失落的黑蟒妖。

“负我太深……”

“负我太深……”

黑蟒妖口中不住地重复这句话，他双眼无神，原先剧烈颤抖的身躯却慢慢平静下来。

再一抬头，眼中却是布满血光，看向窗外夜空悬挂着的红月。

“小桃，我没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