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庭院,迎客厅内。
苏言结果郑家家主郑重递来的文书,低眉扫视了起来,起初只是大略一观,神态还算轻松随意。
在看到开头的刑部印章时,以为是郑家哪位亲戚犯了错,还想着如果错得不算太大,造成的后果不是太严重的话,他就想办法帮上一帮。
毕竟刑部尚书当初在他出玉京之时,邀请他做客送出的请帖,可还在他的包裹中呢。
若只是些许小事,想来他从大墓归来,入京赴宴时,随便说一说就能过去了。
虽然能让刑部发究罪文书,事情肯定小不到哪里去,但这也是分人的。
而且再不济,减轻一点责罚肯定没问题。
然而当他继续往下看,看到事因后,眉头却不由微微皱起,大炎还有如红枫镇令这等贪官,他着实是没想到。
再之后,他便看到了郑永连的处置手法...
“嗯?!不对!”
苏言双目一瞪,目光回扫,看着文书上那个熟悉的名字,郑永连。
“刑部这则通告,是关于永连的?”他顾不上往下看,直接抬头望向郑家家主,急促发问。
也不怪他如此失态,实在是无论他怎么想,都想不出郑永连那般如玉君子似的人物,会干出能让刑部下发究罪文书之事。
这简直...太过离谱了。
要知道大炎的究罪文书,可不是随随便便就会下发的,非在任官员有大错,一般来说,根本不值得刑部如此做。
“嗯。”
郑家家主叹了口气,点头应道:“他做事太过不顾后果,让晨星子见笑了。”
“不顾后果?”
苏言眉头深深皱起,轻声滴咕一句,接着再次低眉,认真看起了手中的文书。
此文书后面的部分,写的便是红枫镇当时的情况,以及郑永连的应对手段。
一字一句的将文书看完,苏言心中念头千转,最后全都化作了一声叹息。
这事儿吧,怎么说呢,和他其实也有一定关系。
若他当初不送那四言于郑永连,那以其之聪慧,定然能想到更好,更合适的办法解决此事。
为生民立命,为万事开太平。
这句话实在太大了,每个人看见这句话,都会有不同的理解。
而郑永连对此言的理解,他多少也知道一些,毕竟那晚郑永连可是拉着他絮叨了好久。
是以,如今看到文书上郑永连的做法后,苏言比郑家家主都更能明白郑永连的真实想法。
“郑伯父,此事便交于我来处理吧,我会尽力而为的。”
苏言二话没说,当即就将此事给揽在了自己身上,无论于情于理,他都会这么做。
当然,他也没把话说得太满,毕竟这事儿真的不太好解决,哪怕刑部尚书出面,也不好解决。
因为此事还与户部有关。
没错,就是那个被称为铁公鸡的户部尚书休中显所掌管的户部。
镇库房中的寻常物资,皆由郡县所发,就算出了事,也只会在郡县之内解决,但功勋库的物资,却是统一由户部发放的。
每一季,都会有户部官员从各道到各村清点,功勋库中少了什么,是谁换的,全部巨细无遗的记录在册。
凡是敢乱动功勋库东西的官员,直接无上限提级至玉京刑部,由刑部与户部两堂会审,共同断罪。
刑部那边还好说,苏言可以持请帖入府,找刑部尚书说说好话,毕竟郑永连所做之事,确实情有可原。
但户部...
“如此,便多谢晨星子了。”
郑家家主见苏言答应得这般爽快,心下感动万分,当即双手抱拳,就要朝苏言躬身行礼。
“别,郑伯父别这样。”
苏言赶忙上前扶住郑家家主,苦笑着劝道:“我与永连是兄弟,郑伯父怎可向我一介晚辈行此大礼?”
“我...”郑家家主看着扶住自己,满脸真诚的苏言,嘴唇微颤,却已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在他心中,只觉一阵放松,很轻松,宛如卸下了万斤重担一般。
永连有晨星子这等至交,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如果说,连晨星子都对此事无可奈何,那他担心又有何用?
自家儿子终究做错了事,担下责罚,也怨不得任何人。
与还算镇定的郑家家主不同,郑家主母此时却哭成了一个泪人儿,对苏言与叶岺语无伦次的连声道谢。
苏言安慰了几句,见其无半点好转,只得给叶岺使了个眼色,自己则拿着文书,逃也似的出了自家客厅。
安慰人这活儿,他真的不会。
而且有这时间,不如好好想想如何与镇墓公说自己暂时无法去大墓的事。
“镇墓公此时应已在门口等我了...”
苏言心中自语一句,脚下走往府门方向的步伐,却不禁有些踌躇了起来。
这两天来,镇墓公对他可谓是百般迁就,所为的,就是让他苏言去解决一下大墓中出现的麻烦。
然而现在郑永连出事,他显然不可能放着不管,继续和镇墓公去大墓的。
那么问题来了,他该如何说,才能不惹镇墓公动怒呢?
找借口吗?
一旦被看穿,恐怕迎接他的,便会是一位二品强者的愤怒了吧。
被撑猿公在暗界新主手中护了良久的苏言,深深明白一位二品强者代表的究竟是何等伟力。
是以,他真不敢乱来。
“还是实话实说吧,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全部说清楚,镇墓公应该会理解我的...吧?”
对于说服镇墓公一事,苏言没多大的把握,但此事真不能拖,七日之后,玉京刑部便会开衙,而大墓一行,鬼知道会用多久。
因此在玉京开衙之前,他是不可能去大墓的。
饶是苏言心中已经下定了注意,在走向自家大门口的时候,也还是磨磨蹭蹭的,有些难为情。
最终,经过半刻钟的路程后,他终究走到了府门处,抬眼望去,却见镇墓公一直在看着他,目中疑惑之色甚重。
“你小子,走这么点路为何磨磨蹭蹭的?可是有什么事要老夫帮忙?”
他见苏言脸上满是为难之情,当即笑着道:“有事你说就是了,如果老夫帮得上忙,帮你一下也不是不行。”
现在的他,只想早日把陛下交代的任务给做完,做好,其余诸事,皆是次要之事。
苏言这表情,他在其他人脸上可看得太多了,一般都是找他办事,才会有的模样。
大抵是方才那俩夫妇有事相求,而苏言又打算求到他身上罢。
问题不大,能帮就帮。
镇墓公这等猜测,倒也算不上错。
苏言还真有事相求于他。
但是...
“镇墓公,我们可以过一段时间再去大墓吗?”苏言讪讪开口问道。
关于郑永连一事,他从来没想过求镇墓公,因为此事这位是帮不上什么忙的。
对于户部那只铁公鸡,朝堂中所有大臣,公侯都头疼该如何从其身上弄点资源花花,其中自然也包括了镇墓公。
“什么?!”
镇墓公嘴角一抽,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极其诧异的问道:“那俩夫妇到底与你说了什么事?可以与我说说吗?
老夫自诩还是有几分能耐的,帮你解决一点难题并无不可。”
之前他还说的有些委婉,有些保守,然而现在,他几乎就是明示苏言,有事儿你就说,我来帮你解决。
“镇墓公,您看看这个吧。”
苏言将手中的文书递给了镇墓公,趁他看文书之时,将郑永连的为人说与其听。
到最后,更是将自己送给郑永连的四言给说了出来。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为天地...”
镇墓公刚将文书看完,便听到了苏言所诵出的四言,神情瞬间恍忽,口中不断重复着此四言,似是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一般。
苏言站在旁边等了半晌,见其还是在呆呆的念叨着四言,忍不住小声问道:“镇墓公,大墓一行,推辞可好?”
“好!很好!非常好!”
苏言的话,将他惊醒过来,前面的话儿没听清,最后那两个字倒是听清了,当即没口子夸赞了起来。
“您能答应真是太好了,我们现在就回玉京吧。”苏言闻言顿时大喜。
他想过镇墓公会答应,但答应得这么爽快,却是他没有料到的。
毕竟此番大墓一行,镇墓公看起来很是重视的样子。
“等等。”
镇墓公见苏言撂下一句话,立马升空,想朝军营方向飞起,当即满脸茫然的飞到他前方,将他拦下,急声问道:“我刚才答应什么了?”
“您答应推辞大墓一行啊。”苏言眨巴了下眼睛,理所当然的说道。
“不是,你刚刚问的可好,是推辞大墓一行可好?”
“对啊。”
“我...”
镇墓公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若此时阻止苏言,貌似并不恰当。
看苏言这着急样子,似乎对那位名为郑永连的巡查很是关切。
而此事,他又确实没法帮着解决,若阻止苏言前去,岂不是违背了自己一直以来所贯彻的,交好苏言的原则?
想到此,镇墓公叹了口气,说道:“行吧,那就先回玉京,等七日之后,再行出发。”
此番回京,陛下肯定是会过问他此事的,到时候,他会将此事原原本本告知,事出有因,想来陛下也不会太责怪他的...吧?
由于没什么底,镇墓公在与苏言一道飞往军营时,心中很是忐忑。
就连原先想问苏言的问题,都给忘在了脑后。
俩人就这般飞到军营门口,而后凭借镇墓公的令牌入了营地,朝着传送阵所在的方向走去。
这一次,守在传送阵外的将士见镇墓公脸色不算太好看,也不敢多说什么,一言不发的将二人请入了传送阵中。
“去玉京。”镇墓公走入传送阵之后,心不在焉的吩咐了一句。
“是。”昨日送二人出营的领头军士应了一声,而后便走到传送阵边缘,与几位手下一起调整起一块八卦模样,宽约三米,厚半米的多边形盘子。
约莫半刻钟之后,他按了一下盘子中心处的一个按钮,传送阵上顿时涌现出一道黑光,下一刻,苏言与镇墓公二人便已消失在了传送阵中。
“头儿,看镇墓公的脸色,他们这次来东阳郡城办的事好像不太顺利啊。”
见镇墓公二人被转送走,一位身着大炎制式玄甲的军士走到领头军士身旁,小声问道:“在大炎,还有能难住镇墓公的事吗?”
领头军士瞪了自家属下一眼,训斥道:“大人物们的事,不是你可以过问的。
有空关心这个,不如专心修炼。
你的资质挺好,若刻苦修行,待到他日,说不准还能有一番成就。”
“知道了,知道了。”
被训斥的年轻军士无奈抱怨道:“这话您一天能说八百遍,也不嫌烦。”
“嘿,你小子居然敢嫌我烦?”
领头军士双眼一瞪,“今晚你吃完饭后来找我,好久没训练你小子了,反了天了还!”
听闻此言,年轻军士的脸顿时垮了下来,却不敢再出声反驳什么,因为怕自家头儿晚上下手更狠。
而其余几名军士,则嘻嘻哈哈的看着这一幕,都在幸灾乐祸。
...
玉京,刑部狱。
此处牢狱中灯火通明,每一件牢房前,都有一颗荧光石闪烁。
大多数牢房中,都是空荡荡的。
只铺有几层稻草,不见半个人影。
这也正常,毕竟刑部狱中,只关重犯。
寻常犯人,可来不了这儿。
在监牢的中段,有一胖一瘦两个身穿囚服之人,被关押在了相邻的两个牢房中。
“真没想到啊,你居然是传说中的巡查大人。”
那胖子躺在稻草堆上,侧头看着旁边牢房中的郑永连,满是讥讽的说道:
“但我更没想到的是,堂堂巡查,居然会与我这个芝麻大的小官儿一起被关进玉京刑部的牢里。”
看得出来,这胖子镇令对三日前郑永连二话不说,就把他关入牢中的事怨气很重。
“你很恨我?”郑永连盘膝坐于稻草之上,转过头,面容平静的看着胖子镇令问道。
“恨?哈哈哈哈哈”
胖子镇令闻言,顿时笑了起来,笑得捂着肚子,在稻草上打滚。
郑永连什么也没说,很是平静的看着胖子镇令捧腹大笑。
好半晌后,胖子镇令应该是笑累了,停下了笑声,喘着气儿道:“不敢,不敢,我哪里敢恨巡查大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