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苏家大院。
“冬冬冬——”
一阵敲门声,将熟睡中的苏言惊醒了过来。
他很是无奈的睁开眼睛,穿衣,起身将房门打开。
门外站着的,正是一身黑铠的镇墓公。
“晨星子,时候差不多了,是时候动身了。”镇墓公看着还有些困倦的苏言,笑眯眯的说道。
“好吧好吧。”
苏言随口应了两声,返回床边,将自己的弓与刀穿戴好,而后说道:“等我去和母亲告个别再走。”
“应该的,老夫就先去外面等你罢。”镇墓公点点头,径直向院子外走去。
苏言目送镇墓公走远,嘴角忍不住微微扬起,他想起了镇墓公在从玉京出来时,还口口声声说要向自家母亲请教家训,结果昨日吃饭时,却是半句都没提。
至于原因,苏言大抵能猜到,多半是因为在郑家望月楼外,母亲初见自己时,说出的那番话导致的罢。
晃了晃脑袋,将这些杂念抛之脑后,他走出自己卧室,拐了几道弯,来到母亲的院子外,敲了敲门。
“冬冬冬——”
“嘎吱——”
有丫鬟将院门打开,刚想说点什么,然而还未等她开口,院内便传来的叶岺的声音:
“小言这么早就醒啦?好不容易回家一趟,怎么不多睡会...”
苏言抬眼望去,只见她的身影,出现在卧室左侧的厨房外,面带关切的问着话儿。
然而话还没说完,看清苏言身上挂着的弓与刀,神情顿时变得有些低落,“这么早就要走了吗?”
“嗯,娘,我身怀朝廷的任务,耽搁不得的。”
苏言点点头,又叮嘱道:“还有,厨房的事,您以后交给厨娘就好,不必如此操劳。”
他又不是没请厨娘,真搞不懂自家母亲为何会自己下厨。
“娘知道,但你回来了,娘怕厨娘做的东西你吃不惯,就自己做了。
叶岺解释了一句,而后挽留道:“小言,要不你还是吃了早饭再走吧,娘都做好了。”
“那...好吧,您等等,我去把老前辈叫来一起吃,刚才他都出去了。”苏言犹豫了一番,还是不忍辜负母亲的一片好意,答应了下来。
“哎,好,好!”
叶岺闻言,当即笑着点点头,“你去叫那老人家,我这就把做好的荚子捞起来。”
...
就在苏言叫镇墓公一起吃早饭的同时,一身穿直鳞道刑部官衣之人,出现在了郑家门外。
此人手捧一纸文书,面无表情的站在郑家门口,朝看守门户的门丁说道:“去把你家老爷叫来,我有事找他。”
“额...敢问您是?”昨日为苏言引路的门丁见来者这般表情,顿知来者不善,当即小心翼翼的问道。
“朝廷机密,闲杂人等不可过问。”
那刑部官员看着门丁,似是无意的说道:“你打听这些,莫非是想陪你家少爷进牢里蹲着?”
“什么?我家少爷他...”门丁闻言,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刚想再问,却被那刑部官员打断了。
“莫要多说了,快去通知你家老爷吧。”
“好,我马上就去。”
门丁面色紧绷,交代另一位门丁陪着官员,而后快步朝院内跑去。
“这位大人,您要不进去坐坐?”另一位门丁虽然在听闻这则消息后,也有些六神无主,但终归还是保留着几分理智,想着请这位来通知消息的刑部官员进府再说。
毕竟门外眼杂,若被有心人得知他郑家那刚当了大官的小少爷出事,可能会有一些不好的影响。
“这...行吧。”
刑部官员犹豫了一下,左右看了两眼,最终还是应下了门丁的邀请。
若是其他家,他或许不会这么好说话。
但这郑家...
想起道府中流传的一些小道消息,以及昨日公告晨星子无恙的告示,以及郑永连所做错事的根本原因,终究还是给了几分薄面。
门丁闻言,顿时大喜,当即将这刑部官员请入了郑家前院的迎客厅,并煮了壶最好的茶招待。
茶水还未沸腾,郑家家主与主母便已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方一入门,他便从袖中掏出了一张契约递给刑部官员,同时问道:“这位大人,敢问我儿到底犯了何事?”
郑家家主心中很疑惑,真的很疑惑。
他自己的儿子,他很了解。
就算前两年举止怪异,也绝对没有犯过半点大错。
如今刚当上一道巡查,怎么可能马上就犯了足以入狱的大错呢?
想不通,实在想不通。
郑家主母则在一旁担忧的看着,嘴唇紧抿,一言不敢发。
“你自己看看吧。”
刑部官员将手书递给郑家家主,同时又将其递过来的一纸契约推了回去,说道:“这东西就不必了,说实话,你儿子所做之事,我还挺佩服的。
可惜,错了就是错了。
不管他做此事的目的为何,初衷为何,动了不该动的东西,就应当受牢狱之灾。”
郑家家主深吸一口气,收回手中契约,接过刑部官员递来的文书,仔仔细细的看了起来,生怕错过了一个字。
“这......”
当他看完后,脸上的表情却变得很是怪异,不知是哭是笑,亦或是恨铁不成钢?
“吾儿当真是湖涂啊!”最后,他只能轻叹一声,将文书递给一旁早已急不可耐,迫切想了解情况的郑家主母。
“通告文书本官已送到,就先告辞了,关于郑永连的罪审,三日后会在玉京刑部开庭,与我道府刑部无关。”
说完这句话,那刑部官员最后交代了一句,将这个顺水人情做到头后,便起身告辞,欲要离去。
“大人请留步。”
郑家家主当即挽留道:“郑某已在府中备好了宴席,大人不妨用完膳再走?”
“不必了,你还是好好想想该如何‘应对’你儿子犯下的事吧。”
刑部官员摇了摇头,又隐晦的提点了一句后,便迈步走出客厅,径直离去了。
“我儿怎么这么傻啊,呜呜呜呜呜”
待刑部官员离去,郑家主母忍不住哭泣出声,“他明明已经将那红枫镇之事上报,只要再等两天,两天之后就会有郡城的士卒运粮过去救济。
两天而已,他就这么等不及,非得去犯傻吗?”
在说这话时,她显然已经完全忘记了昨日自己夸过儿子的心里话。
“是啊,他明明只需要再等两天而已。”
郑家家主神情复杂的看着郑母,“可你觉得这两天之内,红枫城外那些难民会饿死多少?
会发生多少暴乱,多少不忍言之事?”
“那...那他不能先向那些富户或者百姓借粮吗?”郑母有些不服气的反驳道。
“可以啊,但他初来乍到,再加上红枫镇令之前的各种欺压,你觉得谁会信他?”
“实在不行,他也可以让那些跟着他的府军出面,‘强行’向富户借粮啊!
这样一来,至少所犯的过错会轻上许多吧,别说入狱了,他的官职说不准都能保住。”郑母依然不服气,明明有这么多办法,她想不通自家儿子为何选择了最蠢的一种。
“对啊,这个办法确实很好。”
郑家家主点点头,又问道:“那你觉得,为何连你一介没读过多少正经书的妇道人家都能想明白的事,他这个读了十多年圣贤书,连中榜首的大才子却想不明白呢?
难道真就是因为他蠢吗?
一个蠢货,能成为我大炎直鳞道的解元吗?”
“这...这...”郑母被郑家家主的一连串问题给问懵了,完全不知该如何接话。
是啊,自家儿子那么聪明,为何偏偏在此事上,选择了一种最蠢的处理方法呢?
“因为他有读书人的气结。”
郑家家主叹了口气,解释道:“他宁愿自己担下所有过错,也不愿苛待平民百姓半点。”
“那些富户,也算百姓?”郑母有些不解的问。
“在有些人眼里,不算。”
郑家家主意味深长的说道:“但在另外一些人眼里,算!”
“那现在该怎么办?”经过郑家家主的一番解释,郑母算是勉强能理解自家儿子的选择了,但该如何应对此事,却没有半点头绪。
“我们家的关系网中,能在这件事情上帮上忙的,只有那位了。”
郑家家主目光东望,看向苏家所在的方向,沉声说道:“晨星子昨日归家,希望今日还未离去吧。
走,准备好礼物,去苏家拜访。”
他说完此话,便急匆匆的向外走去,此去的目的地,是自家宝库。
求人办事,自然得带上些珍贵物件。
“好,我去望月楼,把我最喜欢的那副刺绣给叶姐姐带过去。”
郑家主母咬咬牙,决定不惜代价了。
那副刺绣,叶岺很喜欢,她知道。
但她也很喜欢,舍不得将其送出去,于是之前便故意装作没发现叶岺的喜爱之意。
但现在,自家儿子都快被关进牢里了,哪里还管得了那许多?
再是心爱之物,也比不得自己身上掉下去的肉啊!
郑家家主与主母分头行动,脚步匆忙,不一会儿便拿到了各自最珍视之物,出了郑府,也没乘坐马车,直接徒步向苏家赶去。
因为郑苏两家的距离,是真不远,还没郑家前厅到宝库和望月楼远。
...
苏家,苏言吃完最后一块这个世界的特色菜,荚子之后,瞅了一眼镇墓公碗里,发现他早已吃完,当即站起身,看向叶岺,说道:
“娘,我们先走了啊。”
“好吧,娘送送你。”叶岺闻言,连忙起身,欲要送苏言与镇墓公离去。
“这...好吧。”苏言本来打算直接飞出城外,去军营乘传送阵到大墓的,但既然母亲想送,他也不介意多走这两步路。
三人一路闲聊,慢慢向苏府门口走去,这一路上,多是叶岺对苏言的各种嘱咐,零零碎碎,却包含了方方面面。
一片慈母之心,溢于言表。
苏言只顾点头称是,镇墓公却在一旁看得愈发纳闷。
这般慈母,居然没培养出一个败儿来,反而培养出了一个天骄,真真是奇哉怪矣。
当然,奇怪归奇怪,反正他是肯定不会将叶岺这一套拿回去教育自己子孙的,因为这实在太不靠谱了。
若一不小心培养出了几个纨绔,还得自己清理门户,麻烦。
三人走到苏府门口,终是到了离别之时,苏言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正欲辞别母亲,可就在这时,远处急匆匆赶来的郑家家主与主母,却将他的注意力给吸引了过去。
“郑伯父,伯母,你们这是?”
苏言看着手中提着大包小包,急匆匆赶过来的郑家家主与主母,颇为疑惑的上前问道。
“郑某昨日便得知晨星子回府,可回府当日,要与亲人团聚,便不好打扰。”
郑家家主并未直接将自家儿子做的混账事儿抖落出来,而是颇为委婉道:“是以,就想着今日上门一聚。”
这话,倒也是实话。
今日就算没有刑部官员通告一事,他也打算过来拜访一二的。
不过手中的礼物,可能会次两个级别,而且还会从容许多,不会如现在这般匆忙。
“伯父应该还有其他事吧?”
这俩步履匆匆的样子,打死苏言也不相信他们是来拜访自己的,或者说,单纯是来拜访自己的。
不过问题不大,郑家能将他母亲照顾得这般好,这个情,他早已记下,也不介意为郑家解决一点麻烦,只要自己能解决。
“这个...”
郑家家主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镇墓公,有些迟疑该不该将自家儿子的事儿说出来。
毕竟这老人看起来气度不凡,定不是一般人,若听了自家儿子的事,有什么想法就不好了。
“老夫突然想起还有东西落下了,你们先聊,我回去拿一下。”镇墓公自然看得出郑家家主的为难,撂下这话,便走向苏府内。
虽然他贵为大炎公爵,但客随主便这句话,还是清楚的。
尤其是这个主,还是衍帝极其重视之人的时候,他就更好说话了。
苏言朝镇墓公投去了一个感激的眼神,而后看向郑家家主与主母,说道:“伯父,伯母,咱别在外边站着了,还是进去再说吧。”
“好,好,好。”
郑家家主见状,连道了三个好字,眼中尽是感动之意。
苏言的态度,明显就代表着愿意为他郑家解决麻烦,没有看一眼他们带来的礼物,这也就算了,甚至都没有问一句究竟是关于谁,关于什么的麻烦。
这份心意,堪称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