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清亮明快的女声伴着转轴吱嘎声传来——
“抱歉,让你久等了。”
带着礼貌的微笑,一位左手拿着夹纸板,右手拎着公文包的栗色蜷发女性快步走进房间,她的服饰风格干净利落,缝线的痕迹可以看出是自己裁剪后的男士正装,正好合身。在这个女性权益被压迫的时代,做出这种选择是需要相当勇气的。
“您好。”
厄兰兹起身鞠躬的同时,赛吉已经无声中消融隐去了。她微笑着点头回礼,坐在床上和厄兰兹面对面,迅速从头到脚打量了自己的采访对象——开裂的亚麻布长袍,破皮开裂的四肢,捆着布条的手腕,下巴上的胡须和凌乱的头发。
“我对您的遭遇表示深切同情。完成这次判断后,您就可以进行休息和享用一顿早餐了。根据您的心理情况问卷来看,我们初步判断您的精神状况是较为稳定的。接下来,我会对您的非物质体进行一次检查,排除潜在污染存在的情况。”
她从自己的公文包里取出了一个有五个输入口的罗盘,上面有至少四个表盘,里面长短各异的指针不稳定地晃动着。厄兰兹微妙地抖了一下脑袋,眼镜顺着鼻梁滑落一点,窥密之眼中那罗盘散发着耀眼的深蓝紫色,不知道属于哪个途径。
超出他预计的是这个女士身上没有任何超凡因素的光芒,她的以太体只是寻常人的色彩。在知道那件毁灭性的真相后,厄兰兹已经不会对以太体色彩和瑜伽脉轮学说对应色彩一致感到惊讶了。她没有足够的灵性和超凡能力,但依旧可以操作这种神奇物品?
“不用惊讶,这是欧拓先生制造的神奇物品。即使是我这样的普通人也能正常使用。”
察觉到了厄兰兹的惊讶,她礼貌性地解释了一番。随着表盘上的读数不断跳动,最终稳定在几个特殊值上,她把仪表盘上的数据记录下来作为备份归档,点了点头令厄兰兹安心。
“好了,您可以去洗一个澡,然后回来吃一顿早饭,接受进一步观察和一些其余手续。”
她站起身离开,靠在门上显得不怎么正式的艾奇奥朝着厄兰兹摆了摆手。
“嗨——”
“你好。”
起身走过艾奇奥身边,厄兰兹偏了偏头,示意可以进行下一步了。显然没有想到厄兰兹反应那么快,艾奇奥怔了一下才站直身子,转过一个拐角示意厄兰兹跟着他上楼。
“我说你啊,真是我见过最不喜欢开口的家伙了。”
顺着吱嘎作响的木楼梯朝着楼上走去,艾奇奥正摘掉沾满煤灰的手套,而厄兰兹则看着挂满墙上的各种照片——黑白相片里许多人他都不认得,似乎是物理学界的泰斗和一些蒸汽与机械教会的高级成员,其中一个衣着华丽,留着两撇精致胡须的男人照片下用烫金字标注着:
“罗塞尔·古斯塔夫,蒸汽之子。”
他站住多打量了一会,从七光得到的情报来看,罗塞尔此人已经确认死亡,光只是这么看着,就能让人暂时忽视他抄袭行为的错误,毕竟,如果故乡都无可回,他反倒算是把文化传承的载体。或许是因为他传播的文学和艺术创作,给了所罗门灵体们最后可以容身的集体无意识。
“诶?你也是罗塞尔大师的追随者吗?我听说他在神秘学领域建树也挺多的。那个什么塔罗占卜就是他弄的吧。”
见到厄兰兹没有跟上来,艾奇奥把目光越过扶手看向罗塞尔的画像。
“不完全正确。塔罗占卜本身的起源有诸多学说,但可以确定的是它背后蕴含着大量不同文化中具有象征意义的图案。最早用于占卜的例子应该能追随到古费内波特叫Tarocchi的纸牌游戏,罗塞尔只是把它体系化工具化了而已,现在市面上流通的,也应该只是伟特塔罗...额..我是说罗塞尔塔罗。”
“...听起来你对神秘学还挺了解的啊。”
听了这么一番话后,艾奇奥只是呆呆地眨了眨眼睛。厄兰兹必须得用上呼吸调节才忍得住不白他一眼。
“入门而已。我们走吧。”
迅速结束话题走上楼梯,上层应该是平时这些人生活的地方,没有摆放一层的各种重型机器结构,只有一些精巧的机械机构。比如一只黄铜金丝雀,它放在一大堆论文和期刊上,显得格外可爱显眼。
“这就是盥洗室,你应该会用自来水之类的吧?”
艾奇奥朝着贴着瓷砖的盥洗室入口比了比,用非常热心的语气这么说着。
“哦,感谢你的体贴。我想我应该还是知道的。”
作为一个外来无户籍,并且穿着破烂的陌生人而言,不会使用自来水也是可以理解的。但他毕竟骨子里是一个现代人,在听到这种话的时候依旧会本能性地觉得受到了侮辱。
随着热水氤氲着从龙头中涌出,填满陶瓷浴缸的内层,厄兰兹用手肘试了试水温,然后慢慢地把还算完好的双腿放进去,抬起手坐进浴缸,水压压迫胸前和温水溢出的感觉陌生到让他怀疑自己的感官。
“那个,换的衣服我放在盥洗室门口了,你一会洗完了出来换上哦。”
身体上的伤口在浴缸中也得到了精神上的抚慰,让疼痛变得不那么难以忍受。幸好滚下来这么一截也没有多少损伤,反倒是洗头的时候满头凝固的血污把他吓了一跳。
在换了两次水之后,他从浴缸里走出,盯着自己皮包骨头的手臂和绷紧肋骨的皮肤看了一会。站在镜子前,不怎么熟练地用肥皂打出泡沫,刮掉脸上的胡须,理顺凌乱的头发,那张颧骨突出,面颊凹陷的脸似乎和记忆里的自己有些神似,但终究已经不是了。
我还是我吗?或者是两个精神混合后的新个体?
他用指头撑开眼皮,看着那枚亮紫色瞳仁的眼球转动。在意识到自己必然会得到的结果后,放弃了继续思考这个问题。
艾奇奥留下的衣服是一套款式比较旧的黑色长袍,内部有很多暗袋,看起来不像是常规衣物。他用窥密之眼仔细打量了一下,没有侦测到灵性或额外机关存在,于是便穿好内衬和长袍,稍微花了点灵性让头发迅速风干,在镜子前正了正黑色软呢帽。
一个更加陌生的人出现在镜子前,一双忧郁的眼睛掠过镜面,一滴镜面上的水滴进下水道。
“哇哦。你看着...真眼熟啊。”
看着那个从盥洗室里走出来的人,艾奇奥盯着厄兰兹转过来的脸,似乎是在和记忆中的模样做比对,又摆了摆头。
“不好意思,那一下我还以为你是我们以前一个老朋友。他也和你一样留长头发。”
“没关系。我预感我们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慢慢认识。”
他摸出自己的眼镜,灰黑遮蔽深紫。
“不介意的话我就先回去了,你知道的。我可能吃了半个月和黑面包和水煮芜菁。就算你端给我一锅放了三天的鱼冻我也不会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