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离道:“这样的对话,倒是别开生面。”
“怎么,你觉得我慢待你了?”
“岂敢。在下见识浅薄,只是对三合庄的精巧叹为观止而已。”
“你脸上的表情,并非如此。”
孟离此刻是背对着罗汉床后的镜子的,这个人能看到他脸上的表情,说明这帐幔之后,墙上只怕是挂了不少镜子。
他沉吟了一下,道:“我本是山野村夫,能得到庄主这样的人赏识,自然诚惶诚恐,岂不惴惴而重?”
“呵……有点意思。
阿福——”
身前的老者立刻抱拳躬身,恭恭敬敬地道:“在。”
“带来。”
“是。”
老者说完一个“是”字,又行了一礼,方才站起身,面向孟离,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客人请。”
孟离心知今日绝难善终,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当即点点头。
老者仍旧保持着“请”的姿势,似乎没看懂他点头的含义。
孟离只得上前一步,道:“请。”
老者依然不动,一脸迷茫地看着他。
孟离似有所悟,又道:“好。”
老者立刻站起身,头前带路,然后说道:“请跟紧我的脚步,小心在意一些。”
他们所在的房屋,是一座水榭,有一座木桥跟岸边相连。踏过木桥,便是前院正堂屋檐下的回廊。
至少,孟离来时所见,确是如此。
然而,当他再次走出,这座水榭房屋的唯一一扇门时,眼前的景象却变了。
门口的木桥,变成了一座石桥。
桥下的荷花池塘,变成了熊熊烈焰。
头顶的夜色天空不见了,雨夜不见了,反而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穹顶,将偌大的空间——包括身后的水榭精舍全部笼罩住。
光线依然很黑暗,唯一的光源只有脚下的烈焰,和正前方看不见火焰的火光。
依稀可以看到,他们似乎处在一座极大的山洞之中。
石桥的尽头,是一座似在山壁之上开凿而出的石窟门洞,门里有一段向下的阶梯。
孟离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内心极度震撼。
他仔细地回忆了一下从进入这座山庄的经过。
进入三合庄的大门后来到前院,前院左侧是池塘水榭,右侧是空地树木马匹,正前是前厅大殿。
从大殿出来之后,虽然一直处于黑暗之中,他仍然能够确定,他是跨过一座木桥,进入池塘之上的水榭之中。
这一进一出,眼前的景象居然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这难道是仙人的手段?
绝不可能。
那么剩下的可能只有两种:
第一种,自己此刻已身中幻术。
他引一股真气走遍全身,却什么都没发现。
第二种,他出水榭的门变了。虽然看起来似乎像是同一扇门,但也可能只是看起来一样,实际上是两扇相同的门。
如果第二种推论成立的话,他现在是在哪?
唯一的解释,只能是地下。
虽然他在走出水榭时,没有感受到脚下地面坡度的变化,但这并不稀奇,人的感官本身就很容易受到欺骗。更何况,他是如何进入这座水榭内部的,至今仍没有一丁点印象。
“客人,请跟我来。”
容不得孟离多想,老者说了一句,便当先跨过石桥,进入石窟之中。
孟离也只能跟上。
沿着螺旋形的台阶一路向下,走不多时,来到一座大厅之中。
大厅近乎四方形,长宽约二十丈,有四排粗大的柱子,每个柱子上都挂着两盏大灯。
十六根柱子两侧,各站着一名挎着腰刀的黑袍人,黑袍人个个是一张青黑色的脸,面无表情,看起来毫无生息。
左右两侧的墙壁上,各有一扇门。而正前方的位置,则有一座高台,高台之上是一张宽大的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个黑袍人。
他的脸上带着一张深青色的面具,面具上两耳奇大、高高立起,看起来有些狰狞。
他端坐椅上,身上的黑袍应该是丝绸所制,质感不凡,然而下摆所盖的双腿处,却是空空的,他的一双腿竟是被齐根砍去。
高台右侧,站着一个侏儒,乍然看起来还以为是个孩子。
大厅里十分空旷,墙壁和柱子上刻着一些不知名的绘画、还涂成彩色。
老者“阿福”引着孟离走向高台,在高台前的石阶前站定,然后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庄主,人带来了。”
孟离虽然有所预料,但仍然吃了一惊:这三合庄的庄主,竟然是一个没有双腿的残废。
庄主一挥手,让阿福起身站到一侧,面具之下的一双漆黑的眼球微微转动,盯在孟离身上。
孟离也抱拳行了一礼,道:“见过庄主。”
庄主微微颔首,问道:“你怎么会水家的‘紫阳真气’,你跟水家是什么关系?”
孟离有些讶异,自己刚才对那位诡母——所谓的庄主夫人出手,这位庄主全都看在眼里了?
紫阳真气在施展之时,脸上会现出淡金色,特征十分明显,他能认出来不足为奇。然而自己刚刚杀了他的夫人,他看在眼里竟然无动于衷?
听他说话的声音,十分平和,不怒不悲,就像跟正常人聊天一般。
孟离忽然间想到,刚才在水榭的房间里,那位庄主夫人,原本可是要跟自己行苟且之事的。
而他,显然不是第一个被带进水榭的男人。
而那间屋子里,却布置了观察孔和镜子,便于庄主偷窥。
这……
孟离一边想着,一边思考了一下说辞,然后道:“应该算是死敌吧”
他只回答了后一句提问,没有回答前一句。庄主却没有揭破,而是又问道:“他们杀你,是因为你偷学紫阳真气吗?”
孟离想了想,他还真不太确定。
庄主轻笑了一声,然后双手互击,拍了两掌。
然后,左侧门中,带着铁链响声,两个黑衣人押着一个衣衫破烂、浑身鲜血之人走进来。
黑衣人将他丢在孟离身旁,然后就站在那里。
庄主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立刻答道:“回……回庄主,我……我是水家弟子水之义。”
他显然是刚刚遭受严刑拷打,此刻话都说不利索了。
庄主伸手一指孟离,道:“他你可认得?”
那人抬起头,一张脸带着左眼已经高高肿了起来,他吃力地睁开眼睛,仔细看了看孟离,然后道:“认得。我们此番,就是……为了他而来。”
“你们找他做什么?”
“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