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璎对于这个素未谋面的父皇并无好感，甚至有些讨厌。

光是各种听闻里他的所作所为，就足够让她想象出一个不负责、暴戾偏执的昏君形象。

虽然嬷嬷没有详细告诉她母妃的死因，但是可想而知和这个昏君逃不开关系。

何况南宫玉恒的坎坷经历也与皇帝息息相关，几乎只要和皇帝有关，就没有什么好事发生。

所以对于国师的建议，她第一反应是排斥。

“殿下，皇子公主们年纪渐长，都开始各自争取在陛下面前出风头，并非不争不抢就能安然无恙，想要平安度过余生，光是逃避是没用的，只有获得足够的重视，让虎视眈眈的敌人不敢轻举妄动，才是最好的办法。”

国师语气诚恳，虽然觉得月璎大概率听不懂，但他还是把想说的说了出来。

这些对于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来说还太复杂，所以在这关键的时刻，必须由他来替公主做出选择，不然他愧对令妃死前的嘱托。

“殿下听不懂也没关系，只需要知道我始终站在殿下这边。”

月璎安静地听完他说的话，抿着唇点头：“国师大人，我会去的。”

她改变主意了。

在这场记忆回溯里，看似她的选择权很多，但事实上她始终被困在过去的回忆框架里。

她或许可以改变园子里的景象，却改变不了南宫玉恒一定会拜她为师；她可以控制今天出不出门，却无法控制皇帝会不会见到自己。

也就是说，某些重要的事件就像宿命一样，时间缓缓带领着她走向那个注定的故事走向。

就算她现在不想去见皇帝，总有别的转折会让她一定出现在皇帝面前，还不如她主动点，配合国师，让事情进行的更加顺利。

国师欣慰地摸摸她的脑袋，走向一旁，打开了桌子上他带来的木箱子。

里面整齐叠放着一些用料讲究、做工精致的衣物，他仔细拿出来在月璎面前展开，像是在展示。

漂亮的华裙，正好是月璎适合的大小。

“这是我为殿下准备的，”他笑眯眯的，有些期待月璎的反应，“陛下最喜欢看到公主们穿这些，殿下这么可爱漂亮，他看到必定赞不绝口。”

这感觉有些奇怪，月璎收到礼物的心情稍微低落了些。

好像她要打扮漂亮就是为了讨好那个皇帝一样……女儿被父亲喜欢不是天经地义的吗，还需要装扮好看才能获得宠爱？和妃子有什么区别……

她从国师手里接过浅黄的罗裙，在身上比了比，乖巧地笑道：“谢谢国师，我很喜欢。”

停顿片刻，她又问：“父皇更喜欢乖一点的小孩儿，还是聪明一点的小孩儿？”

这个问题问得出乎国师意料，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要当就当父皇最喜欢的那一个。”小公主眼睛亮亮的解释着，仿佛是一个单纯的想要得到父亲喜爱的小姑娘，但是在单纯的深处又隐藏着更大的野心。

国师心中一惊，一种不知是庆幸还是遗憾的情绪涌上来。

庆幸公主并非愚蠢的孩子，为了达到目的愿意动脑筋，甚至能瞬间抓住最关键的点。

遗憾公主终究还是离开了那一片清净之地，走向了深宫的权力漩涡。

不过，这正是他期望的，也是他一手引导的，不是么？

“陛下喜爱……聪明漂亮的，可以出风头，但不要卖弄，尤其不能压过陛下的风采……”国师缓缓开口，将伴君身侧这十多年的经验用通俗易懂的话语，传授给面前的小小公主。

甚至为了她更好地理解，他刻意说的十分直白。

月璎仔细听着，默默记在心底。

国师说完后，沉默下来，屋内浓重的黑暗压得人喘不过气，事情的走向变得有些不受控制了，国师感到不安，开始回忆自己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到底是不是真的为了公主好。

月璎甜甜一笑：“国师，我都记住了，我和南宫以后一定要过得更好！”

这充满野心的宣言，让国师心底的不安达到了顶点，总感觉后脊发凉，仿佛令妃在某个地方静静盯着他。

他面上故作轻松，却匆忙告别月璎，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破败却渐显生机的园子。

他一夜辗转难眠，次日上朝还魂不守舍，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公主娇小可爱的面庞，那张脸和令妃死前憔悴的面容重叠在一起，令他思绪翻飞。

令妃是他的师妹，他们曾经一起学习经文国史，一起高谈阔论，她的见解时常令他眼前一亮，是个很有才学的女子，却因性别之差，一个错入深宫，一个仕途平坦，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

令妃本就因为矜冷的性格而不受皇帝喜爱，自从诞下明尘公主以后，岌岌可危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众人落井下石，紧抓着公主蠢笨的缺陷，将令妃打入了无尽深渊。

天资聪慧的才女，却诞下了蠢笨的公主，这让令妃备受打击，性情大变，既恨自己又恨皇帝，整日怨天尤人、浑浑噩噩，发癫时还会掐着明尘公主的脖子让她不如去死。

为了公主的生命安全，她让最信任的嬷嬷带着公主去到了偏宫的荒园中独居，从此母女虽同处宫中，却相隔太远，再也没有见面。

令妃临死前，最放不下的就是月璎。

彼时她早已被打入冷宫，无人问津，她秘传国师，将最后的挂念交付给宫中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国师含泪应下照顾公主的约定之后，她含恨而终。

那天也是嬷嬷去而忘返的日子，她跪在令妃冰冷的榻沿，心中凄凉万分，虽然有一腔忠诚，却也十分无力，即帮不了令妃，也帮不了公主，只能暗自发誓只要她活着一天，就用尽全力照顾好公主一天。

想起这万般场景，国师悲从中来，几乎又要垂泪了。

他虽为国师，却也只是虚名，人微言轻，皇帝并不信任他，公主将来能走到什么地步，他也毫无底气。

“国师何故出神？”

一声不带感情的疑问将他拉回了现实。

国师呼吸一窒，缓缓抬头，对上了皇帝深邃暗沉的黑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