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南宫玉恒的师傅,虽然被徒弟请来救急,但是很可惜,月璎并不是个有能力的师傅,至少在面对绝对的皇权之时,也只有妥协的唯一选择。
最多就是争取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例如陪伴他一同前去降雨,而非孤身一人。
皇帝眉头直皱:“你一个女儿家,抛头露面……”
“师傅要是不去,我也不去了。”南宫倒是突然硬气起来,上前一步朗声道。
好样的!
月璎暗自叫好,在心里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事实上现在客观来说,南宫玉恒的话语权比她这个没什么实质作用的公主大许多,他现在看似弱小,对云泽国却有着重要的意义,何况以后也会逐渐变得愈发不可或缺。
他的威胁并非儿戏,而是有实质性的打击的。
皇帝也确实被打击到了,神色严肃不少,甚至有些被威胁的恼怒,他深深盯着南宫玉恒看了许久,然后冷笑一声:
“好,或许神赐的不止是异术,更是勇气。”
南宫也有些后怕,咽了咽口水,将月璎掩在身后,生怕皇帝因为他刚才顶撞的刚才的话突然发难,又不甘心立马示弱,只能硬撑着挺直胸膛。
月璎有些欣慰,这孩子长大了,已经有将来运筹帷幄、临危不惧的几分风采了。
“朕欣赏有勇气的人,”皇帝话锋一转,不轻不重地给了他台阶,“那就一起去吧,月璎向来聪慧有主见,虽是女子,也能替朕分忧,两人相互照应也好。”
南宫玉恒松了口气,掩饰不住高兴地扭头看了看月璎,月璎微笑回应,捏捏他的手以示鼓励,发现他手心微凉,大概是刚才被吓的。
“多谢父皇体恤,儿臣定将全力以赴为父皇分忧。”
“嗯,那就即日启程吧。”皇帝满意点头,将一直在写的东西卷了起来,抬手示意。
陈公公连忙过去接下书卷,然后递给南宫玉恒。
他有些无措地打开,墨痕未干,有些余韵的香味,密密麻麻写了不少字,月璎凑近一同观看,上面详细写了接下来关于南宫降雨的一系列安排,细致到何日至何地,大概要降雨多少,以及哪些人、哪些部门一同调动协作。
能看出来皇帝确实对云泽国了如指掌,根据不同的地方有完全不同的安排,还有一些地理、天文的知识也信手拈来,光这么一看像个明君。
但是,大家都知道他也有别的致命伤,例如强征暴敛。
关键是,只要稍微了解一下,就能看出来这上面的安排太过紧凑,仿佛是在拼命压榨南宫玉恒,恨不得他一天到晚都在降雨。
“去吧,拿着这份文书,上面所提到的所有部门都会通力配合的。”
皇帝心满意足地挥挥手,不给他们再讨价还价的机会。
月璎张张嘴,被他犀利的眸光盯住,知道再无多说地可能,只好心情沉重地带着南宫玉恒告退了。
两人走后,皇帝敲了敲桌子,一个人影从暗影内走出,身形高大面容深邃,正是国师。
他恭敬道:“陛下。”
“你可为南宫玉恒卜过卦?这孩子可是我国福泽,此行定当有效缓解农荒,呵呵……”他止不住笑起来,又开始幻想将来国家繁荣的景象,甚至想到了后世将如何称赞他这个明君,为国家作出这样重大的贡献。
国师沉默片刻:
“尚未。”
“这有什么好迟疑的,既得神赐,那就是万民之幸事,你还担心会有不好的卦象吗?”
国师的能力有些特殊,虽然可以通过占卜预见将来的事情,但如果占卜到的是灾祸,反而会将灾祸强化,使之扩大,当然,如果是好事,也可以让好事变得更好,相当于双刃剑,轻易不能卜卦,尤其是事关国家大事,必须慎重。
不知为何,他心中惴惴不安,明知南宫的赐福就是为了解救云泽国于水火,但未必就是好事。
“臣……”
“好了好了,别臣臣的,你既不远千里前来我朝为师,不就是说什么受到占卜的指引,朕不管如何,你现在是朕的国师,朕让你占卜,你就占卜。”
皇帝心中烦闷,今天怎么一个个都不听话,非要顶撞几句,令他大好心情都作废了。
这群神赐的人,仗着身上有些异术,就敢自作主张和他讨价还价,若不是他没有得到赐福,哪还轮得到和这群人斗智斗勇。
他心中郁闷,抱怨着每日乞贡的神明为何就不将赐福降于他这个对国家更上心、对百姓更重要的人,偏偏要给一些心胸狭隘、见识浅薄的无名小卒,让他操碎了心。
国师叹了口气:
“臣领命。”
……
“殿下,南宫大人,”陈公公笑着对两人道,“车马以及备好了,就在宫门候着随时可以启程,还有别的需求随时和老奴提,陛下交代了今日一定启程,时间紧迫,还请尽快准备。”
“麻烦陈公公安排了,我和南宫还得回去交代一下,今日之前一定准时出发。”
“是,”陈公公点点头,“既然没有别的事情交代,那老奴就先告退了。”
待他走远,月璎连忙正色对南宫道:
“南宫,你看明白文书上的东西了吗?”
“明白。”南宫也神色严肃,他更加清楚文书上的任务是何等艰巨。
“降雨多了,你能受得了吗?”
月璎忧心忡忡,看着他一夜未眠,本就疲惫憔悴的面容,心里有些不忍。
如若他是十多年后那个南宫玉恒,那月璎未必会心疼他,但他现在只是个十岁的孩子,脸上稚气未脱,看起来还需要人照顾,却被迫背上了一个事关国家的艰巨任务。
她无论是作为师傅、亲人还是友人,都为他担忧。
何况他还说了降雨后身体会有不适,她也不知道如果这么频繁的降雨会导致什么。
“但是师傅会陪我一起是吗?”他却眼睛微亮,孩子气地笑着,“那就没事,先前我还挺害怕的,皇上……”
他有些顾忌地看了月璎一眼。
月璎知道他想说什么,干脆望了望四周,压低声音自己说了:
“他好像有点不正常。”
她指着脑袋,吐吐舌头,吐槽起自己的便宜爹来一点都不留情。
南宫噗嗤一笑,英气俊朗的面容展开来,十分养眼:
“师傅,这可是你说的。”
“是我说的,你不会要告我吧!”她夸张地表演,随即神色有些黯然,“要不是他,我母妃也不会……”
“师傅……”南宫怔愣着,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月璎虽然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但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女人还是心存怜悯和悲哀,也不自觉对皇帝带上了一丝怨气。
“无碍,只是想起来所以说一说,不必在意,总之这次行程,任务反倒是其次,你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南宫感动地点点头,两人边聊边走,先是马不停蹄赶到了浣衣局,找到许久未见的嬷嬷。
省去一些寒暄和告别不谈,月璎让南宫先去准备,自己则回后宫找袁妃告别。
“什么?!”袁妃对于月璎前一秒还虚弱地躺在床上需要照顾,下一秒就领了圣旨要离宫数月这件事情表示无法接受。
她立马扔下手中的事情,惊慌地站起来:
“为什么这么急?是什么大事吗?大事怎么会轮到你这么个小公主去做呢?”
她接连而来的发问令月璎有些头大,只好简单说了一下皇帝的安排。
“事情就是这样的,袁妃娘娘,这是圣旨……我不能抗命。”
“可是……可是……你才这么小!”袁妃泪眼婆娑地抱住她,心情复杂无法平复。
她比月璎更了解圣旨的威力,但她养了月璎这么久,早就把她当作亲生女儿,现在一言不合就要和女儿分离,她完全接受不了。
月璎也有些难过,对于袁妃她十分亲近,这是宫里除了嬷嬷和南宫以外为数不多真正关心她的人了,要是可以她也不想分开。
但是她更不可能抛下南宫一个人不管,所以只能抱歉了袁妃娘娘。
她好说歹说劝了半天,又发誓几个月后一定安全回来,总算是安抚了袁妃的心。
袁妃动员殿内众多宫女,收拾了大大小小一堆东西,非要月璎带上,月璎苦笑着接下了一部分,用皇上都安排妥当了路上不会缺物资的理由,才让袁妃放弃了将东西都替她带上的行为。
她送到宫门口,又抓着南宫嘱咐一定照顾好月璎,直到陈公公催促才依依不舍放开月璎让她上了马车。
“一定保重。”她含泪道,月璎一边点头一边感叹不愧是皇帝的女人,哭起来真是令人心疼。
此行以低调为主,车马队伍并不大,只有一位不知职位的徐大人,以及四个武功高强的侍卫同行。
马车颠颠前行,月璎正感叹自己终于要离开这个该死的皇宫时,隐约听到什么声音,探头出去看,竟然是四皇子边喊边追过来:
“七妹!七妹!”
不知为何他跑起来呲牙咧嘴的,好像十分痛苦。
月璎连忙叫停了马车,四皇子气喘吁吁跑来:
“七妹,你们要走了?”
“是的,皇兄没什么大碍吧?”月璎发现自己大概是因为要离开了,看四皇子都觉得有些不舍起来,这孩子虽然傻一点,但还是挺有意思的。
嗯,也许就是因为傻才会有意思吧。
“我没事,就是身上有些瘀伤,跑起来怪疼的,”他呼了口气,不甚在意道,“我是来告别的。”
南宫坐在马车内,听到他的声音,撇嘴并不愿意搭理,自动屏蔽了两人的谈话。
月璎脑袋伸在帘外,若有所思点头:
“什么?你是来道歉的?南宫快来,皇兄来给你道歉了!”
她故意扬声大喊,让所有人都投来了目光,四皇子大惊,连连摆手:
“没有啊不是,七妹你耳朵不好使了?”
听到喊自己,南宫玉恒也探出脑袋,冷着脸道:
“什么事?”
四皇子急的大汗淋漓,举起手道:
“这家伙还咬了我一口,疼死我了!”
他嫩白的手掌上果然有个紫青的牙印,月璎诧异看向南宫,南宫抿唇:
“那是情急之下……”
徐大人听着几个孩子的动静,心里干着急,想着皇上交代的任务,想到皇上严肃可怖的神色,他生怕办事不力被怪罪,按耐不住对着外面催促道:
“四殿下,还有什么事要说吗,我们还有要务在身,来不及叙旧了。”
“快道歉吧,时间不多了!”月璎也催促道。
月弃忧感觉莫名其妙被众多眼睛盯着,催促着,赶鸭子上架般开口:
“先前是我不对,南宫你别怪我,哦对了,还有潇妹妹——”
“她也道歉?”月璎惊喜道。
“对……啊不是,要说什么来着?”四皇子被她一打断,脑子匀成浆糊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是要道歉吗?”
“启程!”徐大人直接道,马车缓缓前行起来。
“道歉道歉!对不起!月潇也说对不起!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啊?七妹!七妹!皇兄等你回来一起玩!”
四皇子一边跟着走一边说,逐渐被马车甩在后面,声音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渺小,直到追不上才颇为遗憾地停在原地看他们离去,还有月璎的一只手对着他挥舞告别。
他惆怅万分,感觉心里空落落的,直到有人拍了他一下。
“潇妹妹!”他一惊,扭头看见月潇的脸。
“你说了吗?”
“说什么?”
“说让她替我带红云石回来的事情啊!”月潇莫名,她一听说月璎要出宫,立马就想到要让她给自己带特产,红云石是她想要很久的石头,状似红云,黄昏会在夕阳映照下散发出漂亮的赤红光芒,是一个偏远地区的特产。
但她自己不好意思直接和月璎说,四皇子要去告别,她就让他替自己说。
“忘了,我没说。”月弃忧心虚地说。
“什么?这你都能忘!那你刚才追了一路说什么了?”她气得跳脚,恼声质问。
四皇子怔怔回忆着:“道歉了,嗯……也替你道歉了。”
月潇瞪大眼睛哑口无言,半晌后:
“把你的手给我……不是这只。”
她狠狠在月弃忧伤口上按了一下,听着他哀嚎的声音总算解了些气。
“你就是个蠢猪,我再也不让你帮我做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