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给你讨回公道了,他们都道歉了。”月璎眉眼弯弯,美滋滋地缩回脑袋安分坐好。
南宫也颇为意外,虽然四皇子看起来并不是真心在道歉,他甚至怀疑四皇子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确实是道歉了。
看着面前女孩儿的笑颜,他也忍不住嘴角微翘。
徐大人眼观鼻鼻观心,独自坐在角落缩小存在感,并没有加入两个人的对话。
沉默片刻:
“我大概也欠师父一句道歉。”
“你?”月璎有些意外,“为什么?”
他垂眸,长睫微颤,修长的手捏紧成拳:
“师父的性格我很了解,我不应该为了这样的事情就误会师父这么久。”
虽然没有亲身经历那段时间,她光是想象就为两人之间的误会感到遗憾,但事情已经过去了,她来到“过去”改变了事情的发展。
想到这里,月璎心头一惊——她改变了过去?
是因为她进入记忆回溯,所以才导致事情改变,还是事情本来就是会改变,只不过她恰巧进入了记忆回溯,重历了本该就会发生的事情?
“系统。”
系统:“宿主,我在。”
“我到底是在经历还是在重演?”月璎暗暗问道。
系统语调不变:
“我早就说过了,你不是观众,而是演员。”
她喃喃:“居然是在经历吗……”
那如果她没有进入记忆回溯呢?是有人在安排一切吗,就是为了让她改变一些事情。
“师父?”南宫疑惑和忐忑的呼唤她。
她安慰地笑笑,伸手握住他的拳,令他缓缓舒展开来:
“放心,我们之间还用说什么道不道歉,原不原谅的事情吗?我可是你师父!你可以无条件相信我。”
南宫看着两人叠在一起的双手,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仿佛找到了天地间的依靠,曾经给他这种感觉的还是他的母亲,不过自从离开故乡四处游荡之后,那种归属感和依赖逐渐被居无定所的飘摇感所冲淡和替代了。
这大概就是家人的感觉?
不,不完全是,感受着胸膛中的暖流,南宫心脏跳动加快,十分愉悦,他没有再去细想。
只要有师父就可以了,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开始发芽。
只要有师父,去哪里都无所谓。
就仿佛这架马车,去哪里他都不太关心,因为师父正坐在身边。
“二位关系真好。”徐大人看氛围不错,决定和将来一段时间要朝夕相处的两个人拉近一下关系,主动开口道,语气温和诚恳。
“当然。”
月璎将视线转向他,这是她第一次仔细打量这位大人,他蓄这一撮小胡须,但并不显老,圆脸令他比较亲切,不大的眼睛却格外深邃,最特别的是他眉心正中一颗黑痣,令人忍不住往某些神佛方面联想,他沉稳的嗓音让人觉得十分可靠。
“我还以为徐大人是父皇派来监督我们的,生怕不好相处,也不敢主动和您搭话,好在您好像没有想象中这么严肃。”
她半开玩笑半试探道。
“徐某确实是陛下派来的,不过主要任务并非监督,用协助来说更合适。”
他温和笑着,继续道:
“不过协助殿下和南宫大人完成第一次大规模降雨,只是徐某的第二要务,最重要的其实是保护好二位的安危,别看徐某个头不大,一个打十个不在话下!”
南宫因为得了赐福,身份也随之水涨船高,众人半是客气半是为将来拉关系,都喊他一声南宫大人,他倒是适应得很快,已经坦然接受了。
月璎被徐大人逗笑,发出欢快清脆的笑声:
“徐大人,真的么?那外面几个侍卫岂不是没有用武之地了。”
南宫安静的看着两人,并不发话,不知是因为长大了还是因为之前一段时间的经历,他没有以前那么活跃了,气质内敛沉默,话也变得很少,表情也不多,更多时候只是观察和倾听。
“也不能这么说,徐某轻易不出手,若是轮到徐某出手,那恐怕事情发展不妙了。”
月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隐秘地打量了他几眼,他手中有茧,但身上并无武器,再多的月璎也看不出深浅,姑且当他是个高手吧。
两人一言一语交谈甚欢,马车颠簸,路途虽遥远但也不算难捱。
第一次降雨的地点离皇城很近,就在城郊,这里有沃野千里,几乎是全国最大的粮食种植地,只因这里有一条水量不小的河穿城而过,这也是皇城落建此地的主要原因。
平日灌溉农田的水正是从河内引溉,这条河养活了上百万人。
但随着长期引用,降雨又少蒸发又大,河水逐渐枯竭,现在已经远远不如建国初期那么宽阔了,在河岸两侧明显裸露出大片河床来,令人忍不住担忧这个国家的未来。
马车缓缓停在了沃野之间的阔道处。
月璎一下马车,就见夕阳西下,暮色已至,空气温度也降低不少,风吹过庄稼哗哗作响,掀起阵阵麦浪。
“感觉还挺不错,”她忍不住赞叹,宫内憋闷,四面红墙,好不容易出来一次,顿时觉得天地开阔,连心胸都连带着开阔了许多,“这里好像不是很缺水。”
“殿下,不是不缺水,而是目前不算很缺水,何况这里几乎算是国内情况最好的地方之一了,承载着很大一部分百姓的食粮压力,不能太过乐观,降雨也是必要的,否则河道迟早会干涸枯竭,到时会引发无法想象的灾难。”
徐大人缓缓说道。
不远处就是被当作生命河的云河,顺着田埂穿梭田野,三人来到河畔。
这里有一小片开辟出来的空地,被磨平整的石头铺垫出一片圆台,一旁立碑,上书“祈雨台”三个红字。
月璎仔细看了看,果然祈雨台是云泽国各地必备的——类似民众信仰一般的存在?
“就在这里降雨吧。”徐大人说着看向南宫,“南宫大人需要什么帮助吗?”
南宫摇摇头,神色肃穆,深深呼了口气,站上祈雨台。
微闭双眼,右手缓缓抬高,狂风乍起,云雾升腾,一团团淡淡的云彩开始在天上凝聚。
月璎有些紧张地站在三四米远外看他,手中突然被递来一把红伞。
“殿下,别被淋湿了。”
“多谢徐大人。”
茫茫天地间,细雨淅沥而下,蒙蒙雨雾冲散了炎热。
本就暗淡的天色被云雨挡住,彻底陷入了黑暗,月璎瞪大眼睛看着他,注意到他身上好像并没有被雨绕开,她连忙跑过去高举着伞替他挡雨。
大概是能力还不够熟练,不能照顾到这些细枝末节吧,她琢磨着想到。
“师父……”他睁开眼睛,看到是月璎,微微放下心来。
“嗯,你做的很棒。”月璎点头鼓励他。
“还不够。”南宫眉头微皱,墨色长发在风雨中被吹得飒然飘舞,他紧抿薄唇,加大了力度,雨势变得更大了,落到伞上噼啪作响。
随着雨越来越大,月璎明显感受到他呼吸变得粗重急促,额间也渗出细密的汗。
月璎裙角和裤腿都被淋湿了,但顾不得那些,虽然紧张却帮不上忙,好消息是河道的水势也逐渐变大,从平缓的流淌变成了湍急的奔涌,和雨声混合在一起十分嘈杂。
不知哪里来的人站在很远的地方探头探脑地观察他们,徐大人也看了看他们,但并没有主动去搭话。
不知道在大雨里站了多久,月璎举伞手举的都麻了,原本燥热的身体也被风雨吹得冰凉,南宫汗如雨下,面色很不好看,月璎催了好几次他都不愿意停下。
终于,大概是力竭了,他一个踉跄打断了降雨,月璎连忙扶住他,一直在旁边守着的徐大人也手疾眼快扯住他。
“南宫,没事吧!”月璎扔开伞,雨也迅速停止了,云雾在半分钟内被风吹散,露出皎洁的月光来。
南宫的连被月光照得更加苍白,他眼前有些模糊,勉强对着月璎的方向笑笑:
“师父,我逞强了,抱歉,我只是想试试我的极限在哪里,我可能要睡着了,麻烦你们……”
话音未落,他就昏睡过去,传来绵长均匀的呼吸,几乎僵硬的手却紧紧捏着月璎的衣袖不愿松开。
“徐大人。”月璎心疼地摸摸他的脸,抬头看向徐大人。
他看了看那边的几个人,他们投上多了几顶阔帽用来挡雨,没想到这些人居然意志坚定一直守到了现在。
注意到徐大人在看他们,几个脑袋立马警惕地缩了下去。
徐大人将手放至口边,吹出长而尖锐的呼啸声,先前守在马车边的侍卫很快赶了过来,坚硬的铠甲上还沾着水珠,月光下泛着幽冷的色泽。
“大人。”
“你,把南宫大人带回去,你,跟我来。”他分别指了两个人,带着其中一人往躲藏的几人那个方向走去。
“他来了,快跑!”
“跑!”
不等他们多跑几步,侍卫就蹬地而起,几步越至他们前面拦住:
“留步。”
他的好身手和手中尚未出鞘的长剑充满威慑力,令他们不敢反抗,不顾潮湿的地面瑟瑟发抖地跪了下来就要求饶:
“我们什么都没看见,饶我们一命!饶我们一命!”
“都看了半宿了,还说没看见?”徐大人看着跪倒在地的四个人忍不住笑道,“不要害怕,正如你们所见,我们是朝廷派来降雨的,今日之事并非什么不可告人的秘事,特意过来也只是为了告诉你们不用以讹传讹,选在傍晚降雨也只是因为时间紧凑。”
几个人面面相觑:
“降……降雨?朝廷有降雨的能人?”
“神赐之人?”
看来有个识货的,徐大人颔首:
“嗯,接下来三日我们都会在此降雨,若是还有别的人看到,还得麻烦你们帮忙解释一下。”
他一边说一边刻意转了转身子,展露出腰间挂着的令牌,他们看到了顿时惊愕不已,连连点头答应下来。
因为靠近皇城,他们十分了解那块令牌代表什么,这位大人身受皇上重命,手上操办之事耽误不得,见令牌者必须无条件配合其行事。
“回去吧。”
四人忙不迭离开,面上带着喜色,迫不及待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大家。
月璎静坐在马车上,好在马车足够宽敞,能够容得下南宫直接躺着,他沉静的睡颜十分脆弱,令人心疼。
“殿下,”徐大人掀帘进来,悄声道,“事情都处理好了,我们先去安排好的地方休整。”
“好。”
马车颠簸着,比起来时寂静许多,月璎倦色难掩,倚靠在一旁半阖着眼,徐大人像个肃穆的雕像,双手抱胸在一旁守夜,好似不会困倦。
直到马车停下,到了歇息的驿站,才站起来将南宫稳稳托起抱下马车。
月璎打折哈欠跟上去。
“殿下先去歇息吧,徐某会照顾好南宫大人的。”
“好吧。”她又掩面打了个哈欠,眼眶里几乎蓄满了酸涩的泪液。
依依不舍地和南宫分开,在安顿好后她几乎刚靠上枕头就睡着了,梦里还是瓢泼大雨,但这次没有黑狗了,取而代之的是被大雨淋湿的南宫,他瘦小的身躯蜷缩着,旁边是他死去的母亲。
“南宫……”她想靠近他,想安慰他,却被大雨阻隔,中间还莫名多出来一条奔涌的长河,越来越宽,让他们越来越远。
再醒来已是白日,房内闷热不堪,让她除了一身热汗。
匆匆起床,一出门就撞见南宫,他好像在等她,懒散倚在栏杆旁,背影清瘦。
听见声音就立马转过来,眼含笑意,他精神好多了,面色红润,休息的应该不错。
“南宫!”她惊喜道,“你怎么样?”
“我没事了,师父饿吗,下去吃点东西吧,马上要出发了。”
“出发,出发去哪里?”
“我们要在这里连降三日雨,今天还没有降雨,早去早回。”
月璎连忙道:“你不累吗?昨天都晕倒了!”
“师父别担心,我心里有数。”
他拉着她的手往楼下走,徐大人和几个侍卫正坐在那儿等待。
看到她下来,立马有人端上餐食。
月璎微怔,这么多人等她一个,居然也没人喊她起床吗?
明明降雨劳累过度的不是她,休息的最多的却是她,强忍羞意,她迅速吃饱喝足: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