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上的意思他如何会不明白。
此番上界,本就没奢望他能给他多少支持,他寒少宇行事向来剑走偏锋不拘一格,以前很多公事处置问题,都是一力承担,极少有同僚帮衬支持,最多就是兄长凤熙看不下去帮帮他,或者就是大巫打圆场为他说好话,虽大部分公事按他方式相较常规处置都省时省力免去不少麻烦,可就是因为不拘世俗,总落得旁人说辞。
于是“高风亮节”四字,落在他身就成了贬义,制式格局之下,他成了君上手下的第一悍将,也成了口伐笔诛的出头鸟。
本想交了这份名册得到君上允准就离开轩辕神殿去天牢,可妖市的事情说完,君上又差天官撤了茶换了酒,寒少宇看着那些漆染墨勾的精巧食盘,知自己这糟是暂时无法脱身,只好耐下性子继续坐着,却总有冲动想灵魂出窍飞回南郊去看看小鸟在做什么。
君上未开腔,那就必定是在等什么人,半坛酒下肚,殿门开了,果然看见四公主由几个仙娥簇着进来,裙摆上有昆仑王母宫特有的莲花香气。
听闻西王母痴迷丹术,有助凡人不死的灵丹妙药,但是药三分毒这说法不止对凡间的药剂,对神界的丹药也同样适用。四公主仙魂不全,凭那几片旱神大人的残魂,怕是不能抵挡这种丹药带来的副作用,君上应该不会让她以身试药冒险。
“应郎坐着吧”
起身要见礼,她却摆手示意不必拘泥,看那步履稳健自坐到君上边上,虽有刹那晃神,以为旱神大人又回来了,浊气却窜进鼻子里弥散在殿中,喔,还是冷妃那个凡人。
“我委托应郎的事如何?”
“你夫宇文邕同九黎巫人确有勾结,诛佛灭道,是九黎蚩方母子挑唆,我在北周皇宫亲眼见过,几日前,臣下还差殿中侍卫送了个染蛊的下神官上界,君上该知此事。”
未注意冷妃脸色,君上面上一闪而过的狐疑,“有此事?我怎不知?”
“侍卫送神官到南天门,被守卫拦了,等候不久,有两个天官拿着您和玉帝腰牌来接,然后客气请我殿里的侍卫下界,说此事二帝自会处置。”
冷妃的脸色瞬息万变,寒少宇蹙眉,心说难不成其中还有蹊跷,该不会这冷妃袒护夫婿怕君上震怒,从中动了手脚,可不该啊,她一个凡人,在九重天上又没有亲信,蒙蔽君上是大罪,怎么可能有仙官肯帮她隐瞒?再说即使她能弄到君上的腰牌,玉帝的腰牌却不会作假,除非
除非玉帝那老儿同冷妃也有纠葛。
想到玉帝老儿的那张脸,寒少宇心中一阵膈应,再看冷妃,就是下界三十岁上下的中年贵人样貌,眼周的细纹虽用厚粉掩饰,在他这样的眼神下仍旧深得能夹死苍蝇,玉帝那老儿虽对凡间美人颇有钟爱,时不时也会下界打打野食,但不大可能会看上这个年龄阶层的吧,他又不缺母爱,可若说没有纠葛,这件事又着实诡异得出奇。
“应郎怎么胡说道!”
冷妃面上有些惊慌,以前是没敢看得这么仔细,如今看到了,这应郎二字从这位嘴里出来,就着实瘆得慌。
“你什么时候送过神官上界?我夫婿在下界是办了许多糊涂事,我也承认他诛佛灭道有违天道或许是受了奸人挑唆,可你怎能栽赃他同九黎勾结?他可是炎黄子孙,怎么会同九黎巫人沾上干系!”
什么玩意儿?
如果没记错鲜卑是草原游牧民族,东胡的一支吧,胡人有自己的先祖有自己的文化,还说自己是狼是犬的后人,什么时候成了炎黄子孙,他怎么不知道的?
冷妃递了眼神过来,寒少宇只当没看见,闷了大半碗酒入腹,才道:“那日南天门的守卫我也认识,君上可以找他查证,如果他也矢口否认,君上可以用令牌调南天门四方镜记忆的水像回溯那日经过,上界侍卫驾车而来,拉车的正是黑风,君上看看便知。”
四方镜是上古留存的一块未孵化的石灵,君上飞升之后,命工匠将此石劈开,分割块打磨成镜,悬挂天界的几大天门之上,本做照妖现形的功用,却没想到此石镜有些记忆功能,滴水其上,自可显现最近半月照到的影像。
冷妃闻此言有一瞬失色,此反应恰恰说明她隐瞒之事,虽还是想不通玉帝那厮为何要帮一个凡女对帝君隐瞒,但君上明显是动怒了,瞥冷妃一眼,却没有发火,手边的酒碗往桌上重重一搁,唤值殿天官去叫当日南天门的守卫。
等候的档口,寒少宇敛了眼睛喝了三碗酒,冷妃一直用眼瞥他,并未搭理,又等了一会儿,值殿天官带了当日的守卫统领,君上压着嗓子声调很冷,整殿都有压迫之感,那统领抬眼扫冷妃,寒少宇假咳一声,统领迫于压力,将所有事情如实道来。
“后来来了两个天官大人,一个拿着玉帝的腰牌,一个拿着帝君您的腰牌,将受伤的下神官带走,神君大人殿里的侍卫便驾着空车下界去了”
四方镜上有封,而那封镜的法阵不可妄动,否则是个神仙都能在石镜上捣鬼影响石镜记忆,即使是玉帝和帝君,要毁灭石镜照到的影像,也是不容易的。
得到验证,君上瞥冷妃一眼,面上愁云不散。
“确定是本帝的腰牌?”
“小仙查证过,不假。”
“那天官可是本帝宫里的?”
统领有一丝迟疑,“这个小仙却不知,小仙驻守南天门,除非换岗休息,否则大部分时间都不能擅离职守,来往各神仙宫里的天官仙娥,并不全都识得,所以只认得腰牌。”
君上转念一想也是,揉了揉眉心,挥手让统领离开,寒少宇本想开口挤兑几句冷妃,但看君上头痛,不忍再说,想告辞离开,谁知他不做计较,那冷妃却揪着他不放。
“应郎何必非要跟我作对?”冷妃道,“我念父亲最近操心兵事,替他同玉帝商议将那下神官接到医官院里调养,本想过几日等父亲身体好些再同他细说,你倒好,这么着急捅破作甚?我与你毕竟前世有情,你又何必非要同我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