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曲回廊婉转,雕梁刻檐,长桥横卧。
乐正府邸位于汉中郡之南,作为世家大族并未修得十分恢宏,折连断续,曲径通幽,一派含蓄雅致之象。
梅香清冷,飞雪幽幽。
青麾少年仰首坐在客居小轩内,静静临窗而望。
明日便是暮冬月既望,纷飞的落雪飘荡不息,朦胧似雾。
少年目中不知为何渐渐迷蒙。
漫天纷飞白雪在他目中幽落不止,恍恍如璃,映在小窗远外,依稀映出一袭飘渺如雾的雪色薄影……远远静立,如梦如幻。
心头蓦然有些悸着疼,少年神色一怔,目中一瞬茫然。
“铿——”
突然一声拂弦之音破雪而来,云萧微震,目中复了清明。
他微微垂目,站了许久。
而后从客居所在的踏雪轩中慢慢步出,沿廊下小径安静地踱去。
遥遥远处,梅花烂漫。
幽径之底,半圆的拱门不高,云萧抬头看了一眼:扁上写的是无伤院。
几声零散的琴音飘散而出,云萧站了片刻,回头正欲原路返回。
院中却忽传出了连贯的琴曲。
拂扬轻抹,婉转低回,一扬三抑,忍而不发。
并不是知名的琴曲,应是弹琴之人随手而奏的小调。
却只听了一瞬,便叫人无端地失神,不知为何而心上迷茫,而后空空地觉到刺痛之感。
云萧只觉胸口一阵阵地钝痛,至后竟有难以呼吸的错觉……
“外面的朋友……”
云萧微怔,转头看向院中。
“请进来吧。”
此声……正是乐正无殇所发。
青麾少年犹豫一瞬,缓步入了院中。
沿青石小径慢行片刻,至了梅林丛之中的一处小亭前。
“恕云萧冒昧,冒然走近,打扰乐正公子了。”
那人背对他,手指仍在随意地拂着,云萧却隐隐看到了他苍白如雪的面色。
“无碍……本也是随意弹弹……”
云萧静静看他一瞬,忽道:“乐正公子……是在为何事而心窒,亦或为何人而失神呢?”
白衣公子轻震一瞬。
云萧蓦然道:“……刚刚那一曲,让云萧觉得心头不适,微有窒痛。”
乐正无殇轻轻低头:“我并未用音攻……”
云萧目中清幽,静静看着身侧飘落的白雪,道:“云萧闻乐正家音攻乃凌厉至极的杀招,料想也不会这般轻意使出……所以觉得,许是你在疼……”
白衣公子幽然回转过头,静静看向立于雪中的清瘦少年:“你能听懂?”
并未用云少公子,而是说你。
少年望了一眼他指下之琴,微笑一瞬,只道:“对于音律……云萧似乎有些莫名地敏觉。”
乐正无殇目中现了一分温然,回以一笑,高声道:“看来无殇今日是得遇知音了。”
言罢手轻轻拂凳,请少年于亭中落坐下来。
“云萧只是恍然听出一二而已。”少年落坐,低头道。
白衣公子微微笑了笑,浅声道:“是缘非巧,云少公子年纪轻轻已懂得这般谦虚。”
少年安静了瞬,下瞬目光再次落回他手中之琴上,不由道:“此琴之弦剔透如水晶莹似冰,不近看恍若无弦,可是冰蚕丝所制?”
乐正无殇微笑着点了点头:“正是……云少公子眼力过人,此琴是我乐正家代代相传的家传之琴,是名‘无弦’者。”
云萧不觉一笑:“原就叫‘无弦’么。”
乐正无殇温声道:“便如云少公子所言,恍若无弦,故名‘无弦’。”
云萧轻轻点了点头,转而似无意般问道:“不知乐正公子方才弹的是何曲?”
乐正无殇默然一瞬,低头:“不过一首随手弹奏的无名之曲罢了。”
云萧抬头看了他一眼,转而眼落亭外幽雪:“可云萧觉得,随手之弹最是明心……乐正公子好像……心中有伤。”
白衣公子不觉多看了眼面前青麾霁然的幽静少年,回首间目中微光轻闪,似是笑道:“无殇满身俱是伤病,心中这一点小伤又有何可说。”
他言罢,未等少年开口,将自己面前之琴推至云萧手边,浅笑道:“今日‘无弦’有幸得遇云少公子,不如请云少公子试一试音。”
青麾少年看了看他,而后轻轻抬手接过琴身,低眉间安静幽然。
少年微皱了皱眉,手指在琴弦上随意游走几步,而后目中微茫,两手轻轻抬起,落于琴面。
幽幽细雪飘然,低回的琴音轻轻响起。
淡如水,寒似雪,寂静伤伤,千回百转。
乐正无殇怔然间似见自己空立雪中,心口滴落的血,悄然化开如莲,寂静间凄艳似火。
拂扬轻抹,婉转低回,一扬三抑,忍而不发。
是他方才所弹的曲。
幽雪一止,琴音轻散。
乐正无殇低头,久久,轻笑道:“云少公子不愧为清云宗下,纵然年纪轻轻,却已这样不同凡响。”他此时抬得头来,笑望少年道:“此般听音复曲之能,天下几人能有。”
云萧怔然一瞬,回望他片刻,迟疑道:“我此前并未碰过音律,方才心下微动,未想真能弹出……”
乐正无殇一怔,而后更加笑道:“云少公子具不世之才,来日定将名动武林。”
青麾洛洛的少年蓦然一怔,目中似愣似茫。
“明日,便是乐正申屠两家相斗之日。”
云萧听他言一愣,回转过头,看向了面前的白衣公子。
乐正无殇手指在‘无弦’上轻拨一下,低头道:“我必定,不能输。”
少年微震,只见得风雪凌凌,于亭外静静飘洒。
……
暮冬既望。
依旧大雪连天,道泞而滑。
申屠、乐正两家势力交届的梁州城之东一角,却是意料之中的人山人海,人头攒动。
云萧与阿紫于午时之际被请来坐于一株古木之下的长案前。
古木两侧,一左一右,分别为乐正家之地,与申屠家之地。
案前空地之上,乐正家之人巳时便已至了,全部端然静坐于左侧,无一人说话。
古木向外百步,一早过来便已被人群围的水泄不通,众多江湖人士或站或坐,都早已等候多时,更有卖热茶的小贩穿行其间,不时为谁端上一杯刚煮沸的旧茶。
阿紫坐在案前新奇地望着周围一圈满满的人,嘴巴啧啧不停,目中掩不住地惊奇之色。
人群有时看向她与青麾少年轻议两句,目中无不肃敬,面上一片恭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