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此不近不远,一间客栈二楼。
一袭净如白雪的长衣轻曳楼间地上,长衣上零星几朵红梅,泼墨之形朱砂之色,映在冷白的袍子上,如火,如花,又如血。
无言傲然,默然清艳。
一位尤为高挑的男子手执折扇斜倚在横栏之上,眸中浅淡,嘴角含笑。
他身旁立着一位红衣女子,劲衣疾服,抱剑而立。
“那两个便是小苏婉的师弟师妹?”分明大雪飘然,他却仍旧握着手中玉骨冷扇,远远望了眼不远处古木之下的两人,问向身旁之人。
“回公子,是的。左侧之女名为紫无命,小姐常唤阿紫,是端木先……是清云宗主五年前从蜀中带回的弟子;右侧之子名为云萧,是端木收之不过三年的新弟子。”
“下一任清云鉴可能传承之人么……”那公子闻言不冷不热地笑了声,而后又问道:“那个云萧是何来历?”
红衣女子抱剑低头:“属下不知。只查到他是两年前出现于归云谷,为端木收为第四徒,从来足不出谷,这是第一次现身江湖上。其他一概不知。”
“两年前么……”男子轻声重复了遍,似在想什么。而后又望了一眼不远之处……忽又道:“小苏婉的伤是怎么回事?是谁伤的她?”
“回公子,叫阿紫的那一位前夜里将小姐送进城来,当时小姐已受伤……据言好像是城外的幽灵鬼老,具体属下在查。”
他闻言皱了皱眉,忽变了脸色,冷哼道:“跟在那女人身边近八年竟学得如此不济,至今连个幽灵鬼老都对付不了么。”
红衣女子抱剑无话。
“玖璃呢?”
“他与我商量之后去往乐正府探看小姐情况,应不时便会回来。”
白衣男子静一瞬,道:“小苏婉的伤先在乐正府上养着,待她好些我再去接她。”
“是,公子。”
他言罢又低头去看远处之景,忽然又笑了笑,问:“璎璃,你猜他们两家,此次是谁羸?”
女子想了想,回道:“属下不知。”
白衣男子看她一眼,回眸间,浅笑悠然:“既是不知也需得想这么久?”
红衣女子立时一赧,低了头。
白衣男子缓缓道:“这两家代代相斗,申屠家的兽奴为野兽之躯无内力之说,故而乐正家‘音杀’一技中的‘音锁’便对其无用了,再其间‘音噬’、‘音魂’虽厉啸至极,但兽无人思,无所畏惧,便是音杀贯耳五识皆废也一往无前分毫不知后退,故而乐正与申屠两家相斗,常年都是两败俱伤。”
红衣女子听罢皱了皱眉,不由道:“这两家何至于此?”
白衣男子又笑了笑,轻吐一句:“百年前的前尘旧事……想来也几分可笑。”
红衣女子以为他便是要说明了,未料等了半晌他又不再开口。
又过了半晌,他方续道:“不过此次依我看来,赢的是乐正家。”
红衣女子愣了一瞬,下时抱剑而应:“属下谢公子告知。”
白衣男子回目看她一眼,笑了笑,又转首去望楼下。
风雪依旧萦然,寒意不减。
一阵冷风吹过,街上之人无不觉得寒意摄人,手脚都有些被冻的僵麻。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午时三刻将近,云萧抬头来听见一阵喧声。
“来了!”
“是申屠家的人来了……”
围站的人群惊声不断,不知是自觉还是摄于其势,纷纷避让。
云萧一眼望去,便见笔直的一条飘雪长道,遥遥不远,数十人稳稳骑于兽背之上,步步踏来。
轻雪猛兽,威息冽冽。
为首的是一名髻发齐整的老者,身披一件深色大麾,须发尚墨,脸上沟壑极深,双目亮而沉,一眼望去叫人不敢直视。
他骑在一头白虎背上,左右还跟随着一大一小两只吊睛白虎,兽息凛冽,脚步极沉……一旁一个跟随出来看热闹的孩子见得,因一时不慎离的太近,竟当场被两只张口打嚏的白虎吓哭了出来。
其中一只白虎听得声音,转头俯身凑近那吓哭在原地直打哆嗦的小孩,立时惊起周遭一片吸气之声,孩子娘亲站得离孩子不远,竟也被吓得不敢上前来抱。
正当那只白虎凑近小孩低头打量之时,听得为首那一只白虎背上的老者不轻不重地喷了个鼻息,那凑近小孩的白虎竟当即便止了动作,随意地转头而回,归了行列之中。
孩子娘亲这才匆匆上前抱走了孩子。
众人心头一阵唏嘘。
见得申屠家为首一人三虎,之后便是七只猎豹,背上各坐一人。
旁边有人道那便是申屠家的七豹使,俱是申屠本家近亲,能耐虽比不得一人能驭三虎的申屠家此下当家之主申屠啸,但也足以驱豹为使。
据知申屠家有兽之子一般难再收第二兽。
只因野兽越是强悍,独占意识也越强,所谓一山不容二虎。若强行再收,势必弱兽死于强兽之口。
而申屠啸座下的这一对夫妻白虎,当年纵横山野,必定是占山为王的一方霸主,最难一齐受人驱使。
但这一对成年白虎却完全听命于申屠啸,且所生小虎也唯申屠啸之命是从。
足见其驭兽之能。
论起申屠家驭兽之能,据闻都是年满十五之后行于山野去求遇,若遇可用之兽,便驯之收为己用。
若遇之而未驯成,亦很可能葬身兽腹,对此外人只觉残酷异常,而申屠家却人人习以为常。
众人远远围看轻议不止,见那七豹使之后还跟着十数位骑坐野狼之背上的人,年纪较轻,应该都是申屠家先驭狼为使,还待历练的一群小辈,有男有女,俱是一脸肃然之色。
人群看着他们慢慢行到古木之前,俱不敢大声喧哗,众多江湖人士见申屠啸已停在了古木之右、申屠家的地盘之上,无不屏息静待,却在凝神之际,忽见野狼群之后,还跟着一个极为瘦小伶仃、骑于野狗背上的小女孩。
“她是谁?”
“也是申屠家的?”
“以前怎的未见过?如此瘦小也敢驭兽么……”
云萧听得微怔,正欲抬首,眼角便见得乐正无殇扶琴的手忽是骤然一颤,十指轻瑟。
目光不由一震,微有怔愣……转而再去望那一人,不觉又一愣。
那随于申屠家最末的瘦小伶仃之人,便是当日百兽林中救他的“野丫头”。
云萧眼望她仍旧骑着那一头形似野狗的鬣狗,一如当日那般低着头闷不作声,只随着众人慢慢踱近过来,衣服虽已换做质地上层的小袄长靴,却仍旧只显得她骨瘦如柴,枯瘦伶仃。
原来她是申屠家之人……
云萧思及什么,望她的目光不由带了惊诧之色。
远处二楼横栏之上,白衣男子远望一眼,微一挑眉:“……此子,有些意思。”
红衣女子一愣,望向那小小丫头,应道:“是。”
白衣男子回眸莫测高深地望了身旁之人一眼,又笑了笑,未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