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寒风里目送别人离开的后果就是我和大叔在第二天双双感冒。大叔和我一人裹着一件大棉袄各捧着一碗板蓝根看着窗外麻雀在树枝跳来跳去。
“禾智,你知道麻雀为什么老栽树叉子踏实不下来么?”大叔喝完碗里的板蓝根,又给自己冲了一包感冒冲剂小口啜着。
“为什么?”感冒后,我整个脑袋昏昏沉沉的,也没有精力去琢磨大叔又有了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
“因为冷啊。”说着大叔打了个寒颤,在我不解的目光里用手指着外面还在跳的麻雀,“它们也觉得冷吧,它们没有大衣,只能跳来跳去地取暖。话说不知道它们要是感冒了会吃什么药?”
麻雀的羽毛就和咱们的大衣是一样的道理,而且麻雀是不会轻易感冒的吧?不过我没说出心里的吐槽,果然是太难受了,连说话都觉得费力气。
大叔又紧了紧身的大衣,提议今天干脆就做疙瘩汤吃。
“是只咱们两个吃?还是煮给大家吃?”
“当然是所有人了。”大叔扬起笑脸,“这种天气,不光只有咱们两个觉得冷吧?况且以咱们两个今天的状态,咱们的力气也只够熬疙瘩汤了吧?”
大叔说的确实很有道理,本来以为大叔会选择关店休息,但是大叔却说再这样冷的天气,让食客们饿着肚子在寒风里等车实在太残忍,于是又强行开了店。不过我们两个迷迷糊糊的状态确实也不适合在做其他菜肴,于是整合了一下厨房里存储着的食材,发现果然只有疙瘩汤是最合适的选择。即使做多了没有卖光,喝热呼呼的汤对我们两个来说倒也是件幸福的事情。
可能是周五的缘故,白领们下班后市场赶赴各种聚会,饭摊的生意自然比其他工作日的时候稍显冷清。到了晚高峰的后半段,在店里吃饭的人依旧是寥寥无几,我和大叔也高兴落得清闲,各自披着大衣窝在角落里划着手机。只有在新的食客进入饭摊里的时候,我才会起身进入后厨给食客们盛灶台温着的疙瘩汤盛碗。
有的时候我非常佩服老祖宗在饮食方面的福慧双修,用最有限的食材煮出最美妙的味道。疙瘩汤可能是最方便的果腹美味之一,用温水将面粉搅拌成疙瘩,倒入煮开的汤锅中,搅拌好的疙瘩在锅中片刻后随着煮沸的热水翻腾起来,起起伏伏地又煮了五分钟,将煮好的面疙瘩放入早已在一旁良好的凉开水中,接着王刚才的锅子中再次注入凉水煮开,只是这一次待水开后下锅的是葱段和切成块状的西红柿,锅内的沸水随着食材的进入平静下来,但是很快锅内的水伴着是食材的沉浮再次沸腾起来,将之前煮好的面疙瘩倒入锅子里,小火慢慢煮着,等到有人来吃饭的时候,只要将切成段的小白菜放进锅里煮个一分多钟,待汤再次沸腾就可以盛到碗里点香油,放香菜,端到食客的桌子。
大叔戴着口罩吸着鼻子和来客们讲明了今天的情况:“我们两个重感冒了,今天没有什么好招待给各位得了,今天就只有疙瘩汤吃,看着给五元钱就行。吃完就赶快回家吧,天儿太冷了。”来客们笑着安慰了大叔几句,欣然接受了今天的晚饭。
比大叔稍好一点的我强打着精神一直忙活到了店内最后一个食客走出饭摊。我准备把门关时,大叔从瞌睡的状态中清醒过来阻止我将打烊的牌子挂出去:“万一还有人来吃饭呢,先别挂出去了。”
我看了一眼墙的挂钟,马就要10点了,这样的冬夜,应该没有人来吃饭了吧?虽然心里这样想着,我还是乖乖地放下了手中的挂牌,端着姜汤坐在角落里。大叔又陷入了昏昏沉沉的状态,小小的饭摊里只有挂钟滴答的声音有规律地回荡着。
“好久都没来了?今天会不会来呢?”我快要陷入睡眠中时,突然听见大叔的嘀咕声。闻声抬头朝大叔看了过去,发现大叔正疑惑地看着门口自言自语地说着什么,眼神里还有些期待。不过最近大叔老是在晚往门外看,好像在等着谁一样。
“大叔最近到底在等什么人呢?”我歪着头不接地也看向了门口。
“啊,就是以前常来的一对小情侣。好久都没有来了,”大叔依旧盯着厚厚的门帘。
我看向了挂钟,已经十点半了,给大叔和自己各盛了一碗疙瘩汤后,我劝大叔还是不要再等了:“今天是周五,估计两个人去其他地方约会了,喝完汤,咱俩关店回家。带我刚才煮的姜糖水,回家热一下,捂着大被子睡一觉,明天估计感冒能缓解大半,至于其他的事情,就不要瞎操心了,”
“可是他们已经很久都没有来过了。”大叔还是不甘心地望向门口,“回两个人在店里的气氛就有点不对劲。”
“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情。您自己都成这样了,还有心思关心别人?”我看大叔有些无奈,“小情侣之间吵架什么的不是很正常么?”
“可是。”大叔拿起勺子,“他们真的已经好久没来咱们这里吃饭了。”
“要是吵架的话,不一起来吃饭很正常吧。”
大叔喝着汤,嘴里含混不清地咕哝着:“那也不能不吃饭啊。”
在我抱怨着在感冒的时候用自来水洗碗太凉了的时候,大叔终于见到了他盼望已久的人,不过不是小情侣,推开门的是那对情侣中的一位姑娘。
“这么晚了,大叔这里已经没有饭了吧?”姑娘看着我们,带着点不好意思的样子。
“还有,不过我们今天只熬了疙瘩汤。”大叔热络地招呼着。
姑娘微微颔首,随便找了个凳子坐了下来,她脸带着倦意,精致的妆容依旧掩盖不了脸的疲惫不堪的神色。没有血色的脸庞,微微有些发干的嘴唇和布满眼睛里的红血丝,无一不昭示着眼前的这位姑娘最近糟糕的生活状态。不光是大叔,连我现在都对她的样子感到吃惊。最近生活很不容易吧?
“你生病了?”大叔轻声问道,招呼着我给姑娘端了汤过来。
姑娘摇摇头,突然急切地看向了大叔,想要询问什么却最终紧紧咬住嘴唇,什么也没有说。慢慢的,她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在快要掉落的那一刻,姑娘突然低下了头,小声地呢喃了一句什么,不过我和大叔都没有听清,只得交换了一下眼神,期待对方能发现什么线索。之后,小声地啜泣声音引起了我和大叔的注意。我们再次对视了一眼,依旧没有任何头绪。
我将桌子的纸巾盒递给姑娘,姑娘没有接,像是掩饰脸的泪水一样突然端起滚烫的热汤,小口小口地喝着。眼泪掉进了汤里,姑娘悉数喝了进去。最后眼泪蒙住了她的眼睛,她只好闭眼睛仰头喝干净碗里的热汤。
她闭着眼睛,盲目地在桌乱摸着,终于摸到了我刚才递过去的纸巾盒,胡乱抓起几张纸巾糊在了脸:“对不起。”姑娘小声说着,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大叔比划了个手势,我端起桌子的空碗回到了厨房,估计是有什么话要单独说给这个姑娘听吧。
将后厨收拾好再出来的时候,姑娘还在掉眼泪,大叔似乎也根本没有在我离开的时候,单独和姑娘说什么,他任由姑娘涕泪横流地哭着,只是偶尔递纸巾和茶水,不多时候,桌子堆起了不少湿透的纸巾。
时间已经逼近11点,姑娘似乎哭累了,从刚才的大声痛苦转变成了小声地抽泣。
“回你走了之后,他也这样哭了很久。”大叔终于开口说话。
可是话一出口,姑娘本已止住的眼泪又重新流了出来,几十秒过后姑娘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悲伤趴在桌子放声大哭起来,胳膊间传来了闷声闷气的那句不断重复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听着一声声道歉,我终于回想起了她和那个男孩儿一次一起来吃饭的场景。
时间也过了一个月了吧。
一个月前某个比今天再早一些的时候,他们两个像往常一样一起进来吃饭。和平常一样,两个人吃饭的时候不怎么说话,没有表现出情侣间的亲密,甚至都不如普通同事般热络。不过我们和大叔都习惯了两个人沉默的恋爱方式,每次都是静静地看着两个人各自吃完碗里的饭,把钱留在桌面。
只不过那一天,两个人在饭摊里花了比平常要更多的时间,吃完饭的两人沉默地对坐着不语一言。看过太多的儿女情长和悲欢离合,所以在看到那样的情况时,我便有了不好的预感也许这是两个人在一起吃的最后一顿饭。
店里的食客也慢慢走光了,最后,里最后一趟末班车只剩下不到十分钟的时候,女孩终于语气冷漠地开口说话了。
“我们就到此为止吧,末班车要赶不了。今天的晚饭算是我请的,以后我们不要在见面了。”我看的出女孩是在强装镇定,她慢慢变红的双眼出卖了她真实的心情。她没有给男孩儿任何挽留的机会,转身飞快地跑了出去。从我的角度,能清晰看到她转过身时溢出眼眶的泪水。
我以为男孩儿会追出去,可是等了半天,却不见男孩儿有一点动静。我转过头去看男孩儿的时候,发现全程沉默的男孩儿此时只是用手捂住了双眼。有眼泪从男孩的指缝中流了出来。
大叔和我当时就那样默默地看着男孩不断抖动的肩膀,和偶尔传来的抽泣的声音。
“末班车马就要走了。”大叔在男孩儿身后提醒着。
男孩不说话,拿纸巾擦了眼泪,也擦干净沾到手的眼泪,小心地将桌子的钱收进了衣服内侧的衣兜里,又从书包的夹层里掏出新的二十元钱放在桌子,急匆匆地跑去赶末班车。
大叔当时看了半天男孩递过去的二十块钱问我这两个人以后还有没有机会。
“应该不可能吧。”我记得我当时好像是这样回答的,“还有那个被男孩儿小心翼翼珍藏起来的20元钱,也可能在某一天被他花掉吧。”
“说出这样话的禾智好悲观啊。”大叔当时这样感慨着,也没有再说其他的话。
后来的一个多月,和我预想的一样,这两个人再也没有来光顾过大叔的饭摊,我以为就像是所有以悲伤收尾的爱情一样,再也见不到他们中的任何一方。只是我没想到大叔仍带着不可能的希冀盼着他们的重新出现,也没想到,一个多月后的今天,我还能再次看见当天那个强忍泪水的女孩。只不过今天的她,终于放下了心里所有的坚强,哭得眼妆都模糊成了黑黑的一团,依旧控制不住或是不想控制泪水在脸肆意横流。
时针已经马要走到12的刻度,姑娘再次抬起头看我们的时候突然狼狈的笑了起来。“我是不是特别坏啊?”她笑着问我们,从手提包里拿出镜子和湿纸巾,认真地对着镜子擦干净脸花掉的妆容。
“我不这样认为。”大叔严肃地回答了她。
女孩儿停下了擦拭脸庞的动作,再次笑着问道:“那我是不是特别矫情啊?”
“我也不这样认为。”大叔依旧回答的异常严肃。
女孩儿叹了口气,把镜子放回了手提包里,开始收拾桌子那些被她哭湿的纸巾。她的动作不急不慢,眼神从未离开过桌面。
“末班车已经开走了。”大叔提醒她,“你要怎么回家?”
女孩儿停下了手的动作,如释重负般地笑出了声音:“我以后不用再赶末班车了。”
“为什么?不用加班了吗?还是说换了工作?”大叔关心地问道。
女孩儿摇摇头,打开了一包湿纸巾,开始认真地擦拭桌面每一个角落:“明天早我要赶第一班火车回老家了。爸妈已经在老家给我安排好了工作,朝九晚五,不用再像之前那样辛苦加班。”
“还真的是一份很好的工作。”大叔说话的时候没带什么语气,我猜不透他心里想的是否真如同他说出来的一样赞同。
女孩儿将湿纸巾扔进废纸篓后:“是啊,比现在要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