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二十九的时候,我离开了这座城市。大叔开车送我去了巴士站,临上车的时候大叔买给了我两个香菇油菜陷儿的包子。“我记得你好像特别喜欢吃香菇。”大叔把包子递给我之后就下了大巴车,在车外透过窗户和我摆手道别,“别忘了初三之后过来东北和我们一起放鞭炮。”大叔隔着车窗和我说道。车满满开动了,大叔的生硬在慢慢退后,最后变成了一个小点消失不见。
其实我家乡的城市离这里很近,从高速开车只需要一个多小时,但是因为情绪问题和他的原因,我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家了,我不想让爸妈看见我颓废落魄的样子。所以看着窗外几乎不认识的景象,我才意识到我果然是太久没有回家了。刚下车,我一眼就看见了在候车厅等我回来的爸爸妈妈,他们还是和以前一样穿着得体文质彬彬,头发刚染过,看不出与以前哪里有变化。爸爸看见我冲他们招手的时候,赶快朝我走来一把接过了我的行李,还有些疑惑为什么行李这么轻。
“我不是在电话里说了我没带什么行李,包里只装了带给你们的礼物。”我伸手就要打开书包的拉链,却被爸爸拦住了。
“回家再打开,你这个孩子,以后不要再这样破费了。不过亲耳听到你还真的想要留在那里,爸爸心里很难过啊。”爸爸说话的时候表情有些落寞。
害怕我不高兴,妈妈拍了拍爸爸的肩膀让他少抱怨几句:“不要说孩子不爱听的话,你看她这次回来气色好了不少呢。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呢。”
我听着妈妈安慰我的话反倒开始觉得难过,之前真的是太任性了,让曾经总是毫不犹豫指出我错误的爸爸妈妈,现在已经开始变得迁就我了呢?总是沉溺于自己的心事,任性回避别人关心的我真的是太过分了。
“对不起。”我很认真地和他们道歉,“总是不回来让你们担心了,我以后不会了,会经常给你们打电话告诉你们我的生活,也会经常回家。”
听到我这么说的时候,爸爸放在后备箱上的手停住了,扶着后备箱的盖子偷偷抹了眼泪。妈妈撇过头看着窗外。“我们从来没有怪过你。”妈妈看着车窗外面说道,声音有些哽咽,我想如果我能看见他面前的玻璃,一定可以看见她现在被泪水浸湿的眼睛。
回到家里,桌子上已经摆上了很多好吃的,妈妈说锅里还有要再热热才能吃的菜。刚洗完手,就被妈妈迫不及待地按在了餐桌边:“煮的都是你爱吃的,慢慢吃。锅里还有肉菜,再热一下就能吃。我和你爸爸从昨天就开始准备了。”爸爸早已经在我进门的那一刻就奔去了厨房。
吃饭的时候,我陪着爸爸喝了酒。爸爸听到我要喝酒的时候,赶快换成了家里最贵的酒。一边喝酒,一边听着爸妈边问了我好多关于我在另一个城市生活的事情,他们几乎都没有怎么碰过盘子里的菜,不断地问着我生活中的琐碎事情,几乎没有什么关于工作的问题,只是不停地问我有没有好按时吃饭,每天都吃什么,住的地方暖和不暖和,周围的人是不是好相处。我慢慢回答着他们的问题,既是一个问题已经回答了好几遍。突然间,爸爸注意到了我手腕上的划痕,瞳孔睁大了几分,立刻问我是怎么回事。
爸爸的惊讶也引起了妈妈的注意,在看到那些手腕上深深浅浅的伤疤的时候,妈妈的眼圈再次红了,眼泪啪嗒啪嗒往下落,我拿纸巾给她擦眼泪。我知道他们在担心我,为了让他们安心,我开始讲起和大叔相遇的经历。
“我之前有过不好的情绪,但是所幸遇到了一个非常好的人救了我,之后还收留我给了我一份工作。现在我已经脱离了那种不好的情绪,每天都过得很快乐。”
妈妈听着听着眼眶红的更厉害了,眼泪就像是止不住一样地流。
我不知道怎么办了,只能反复地说着,竭力表现着我过得很好:“我现在已经没有问题了,大叔对我很好,也交了很有趣的朋友。大家都很照顾我,我过得比以前好多了。而且每天都有很多好吃的,你看我都吃胖了。”
“我们知道。”在发现我伤疤之后就没有再说话的爸爸重新开口说话:“从你打电话回来告诉我们你要回家过年的时候我们就知道你开始好起来了,你不知道那天你主动打电话给我们的时候,我们有多高兴。但即使这样,我们无法接受你曾经受到伤害的事实。尤其是亲眼看到你受伤害的样子,我们想帮你却又无能为力,我们心里都很自责。在你没来电话的日子里,我们没有一个晚上能安心入睡,总觉得电话会响起告诉我们你出事了。我们最期待也最害怕的就是电话声音,我们想知道你的消息,但又害怕是坏的消息。知道你亲自打电话告诉我们,你要回家了,你不知道那天我们放下电话,我和你妈有多开心。那天我们两个依旧没有睡安稳,但是不是因为着急,而是因为太过高兴。那天我们听出你声音里和过去不同的变化,以前你情绪低落的时候,我们总能通过你说话的习惯知道,即使你总是在不舒心的时候假装你过得很开心,但是我们也能从你的声音里听出你的疲惫,你是我们从小养大的孩子,我们对你的所有情绪变化都很熟悉。你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对于我们的所有问题都会回答还行吧,而且没会说话的时候都很犹豫,在你说完话之后,你又会小心翼翼地问我们好不好,害怕我们担心。你一直都是为我们着想的好孩子。这么多年,你从来没有改变过这种说话方式,我们知道他走以后你过得非常不好。我们也试图找过你,但是自从你发现我们找你之后,你便换了地址,也不再给我们打电话联系,让我们找不到你。我们很后悔当时冲动的决定,所以我和你妈决定只要你肯回家,不论你想做什么,只要不伤害你自己,我和你妈都百分之百的同意。看到你伤口的时候,我心里特别难过,我们很抱歉你在最艰难的时候,我和你妈没有陪在你的身边。你不知道刚才我光是听到你割腕的经历的时候,就觉得天要塌下来了。你总说爸爸胆子很大,但是爸爸胆子很小的,光是听一听在你身上发生的不好的事情我都怕得要命,我更不敢想象你曾经想过要离开我们,离开这个世界。爸爸胆子很小,所以不要随便吓唬爸爸。”爸爸似乎喝醉了,嘴里一直不停说着。
看见爸爸的样子,我突然想起了被救当天在饭摊吃热汤面的时候,大叔蹲在地上大哭的样子,我能感同身受大叔的痛苦,但是我不能让爸爸妈妈承受同样的痛苦。
我一只手盖在了爸爸的手上,另一只手握住了妈妈:“我保证这种事情以后不会发生。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好好活着。”
我们三个人把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吃饭吃饭,那上就要过节了,不能哭丧着脸啊。”跟大叔工作了这么久,我发现自己也慢慢学会了调节气氛。我开始大口吃菜,转移着爸妈的注意力,我和妈妈讲了喜欢看动画玩游戏的小米,讲了我在饭摊里炒菜时遇到的形形色色的食客,和他们留在饭摊里的故事。我不知道他们听进去多少,我只记着他们不断点着头,和他们罩在我身上的温柔视线。
当天晚上我很晚才睡下,所以在除夕当天,当我听见家里面很早就有声响的时候,我迷迷糊糊地以为是在做梦。声音似乎是从厨房那边传来的,但是音量很小,像是在刻意压低声音。不知道是不是在饭摊工作培养的生物钟,在这微小的响动中,我并没有清醒的迹象,而是又睡了过去。知识睡梦中觉得有人打开了我的门,似乎在我床边站了一会儿又离开了。
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了,问我似乎闻到了饭菜的香味。
爸爸妈妈都坐在客厅,看起来像是在特意等我,看见我从卧室里出来,爸爸放下手上的书直接进了厨房,妈妈过来问我有没有睡好。
“爸爸做了你特别喜欢吃的鸡蛋羹。”在我洗漱完毕走到餐厅里的时候,妈妈这样和我说道,“你爸爸早上把厨房闹出了很大动静,我怕把你吵醒还特地去看了你一眼,发现你睡得很香,这才放心,最近一定很累吧。妈知道开饭馆是最累的行当。”
我揉了揉眼睛,还有些没有适应不用我自己做早点的情况:“我听见声响了,不过声音还挺小的,我以为自己是做梦呢。”
我坐在餐桌前,吃着爸爸蒸的夹着西红柿的鸡蛋羹,想起曾经也教小米做过这样的菜,笑了出来。
“吃个鸡蛋羹就这么开心么?”爸爸看到我笑了之后,心情似乎也变得很好,拿出袋子装着的油条,“现在过节没什么人出早点摊了,不过我还是在超市里找到了一家没关门的早点摊。”爸爸把油条放在了我面前的盘子里。
“我们一直放在暖气上应该还是温的。”妈妈用手试了一下油条的温度,有些犹豫,想要再用微波炉热一热。
我按住了妈妈拿盘子的手:“不用热了,这个温度正合适。再热一下就皮了,口感不好。不过过年还有早点摊,还真是让人惊讶。”
“老板一家今年不回家,全家都过来过年,所以今天照常出摊。我记得你以前只吃油条,不吃油饼的,所以只买了油条。”爸爸解释着,表情幸福地盯着我吃东西的样子。
“对啊,因为油条里面的面更多,吃着更香。”我夹起油条咬了一口,果然还是家里这边卖的油条最对口味,“你们吃早点了么?”
爸爸点点头:“我和你妈在你睡觉的时候就已经吃过早点了,没想到你睡得那么香,你妈早上骂了我半天,责备我关门声音太响会把你吵醒。你妈说你睡觉可轻了。”
“现在除了喜鹊说话,很少有声音能把我吵醒。”我一边吃着早点一边嘟嘟囔囔地说话,嘴里有食物,说话的声音也不是很清楚,但是爸爸妈妈却听得很清晰,在我说道喜鹊的时候睁大了眼睛。
我只好描述了一下我住的地方,窗户正好对着大树上的喜鹊窝,小区生态维护的很好,几乎每棵树上都能发现一个喜鹊窝,喜鹊的叫声很大,还每天都渣渣渣地叫个不停,让我听着很是闹心。
“那你现在住的地方应该很有福气。”妈妈坚信喜鹊能带来好运,“所以你看你最近的气色这么好也是托了喜鹊的福。”
我倒是不太以为然地耸了一下肩膀:“运气有没有变好我不知道,但是喜鹊这种鸟类真的是太吵了。而且太贪吃了,我们小区柿子树上的果还不等我们摘,就被这帮小区里的喜鹊吃干净了,连掉在地上的柿子都不放过,全给啄干净了。之前还想带一些给大叔他吃呢。”
爸爸妈妈听着我的描述笑了起来,看起来都很欣慰。
因为我起床的时候都已经很晚了,吃完早餐也就快要到中午了,最终我们三个决定先不吃午饭直接准备年夜饭。
“我来做饭。”我洗了手围上围裙自告奋勇冲到灶台前,却被妈妈拦了下来。
“你每天都在做饭,现在除夕就多休息。”妈妈伸手解开我的围裙,想让我休息一会儿,但是我却闪开了。
比了一个字,我开始翻看家里的食材:“就是因为总是给别人做饭,所以才想让你们也尝尝我的手艺,我已经学会做了很多菜,回家当然是想做给你们吃。”
爸爸妈妈似乎还有些犹豫,不停地对我说让不想让我累到。
“有猪蹄子?”我惊喜地看到爸爸已经洗好的肥嫩嫩的猪蹄子,“我来酱给你们吃,我跟你们说大叔说我做这道菜可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