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于光此刻的心情相当复杂。
早在昨日易铮查出吴氏这条线,由王悠山告知之后,他便已经联想到了郑谦与周徐楷的联系。
这二人的联系,便是数年前任家的这桩生意。
而这生意,当年他也有参与。
此刻他手上的名单,正是当年那份在县衙备案过的契约原本。
这上面除了记载合作内容之外,还详细记载了参与者的出资与分利比例。
但昨日想到这处时,柳于光也只是怀疑了一下可能与那鬼怪有关。
直至今晨接到一老汉报官,得知方肃死讯之后。
柳于光这才确信,这生意,或者说这个记载所有参与人员的名单,怕是与那鬼怪的杀人规律有着直接相关。
“尽管孙氏与易铮不在这名单之上。”
“但周徐楷和方肃二人,都在。”
“并且,记录人员这页,周徐楷的名字在前,方肃在后,这和他们的死亡先后顺序是一致的。”
“下一个……是任德旺。”
“再下一个。”
“是本县。”
柳于光脑中闪过如此思绪后,心下莫名惶恐起来,好似芒刺在背。
“多年以前,那黄泉使曾言,鬼怪往往遵循规律杀人。”
“按照现下的线索推断,宁丰此鬼规律,一方面,是必须接触水。”
“另一方面,恐怕就是这名单了。”
“而且极有可能,那鬼物就是按名单的先后顺序在杀人……”
“这样一来,任德旺是下一个。”
“本县……”
“在任德旺之后。”
柳于光到底是正七品官员,他方才虽的确心生惶恐,但也只是那须臾片刻而已。
他自问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这顶官帽之事。
自幼读书,考取功名,入仕为官,这半生,他自认襟怀磊落。
为官如此,为人也是如此。
比起自身的安危,他更担心的,是这名单上的其他人。
尤其是孙氏与易铮并不在名单之上,但却也都遇鬼,说明哪怕是名单之外的人,也同样有着危险。
身为宁丰的父母官。
他不能就这样坐视不理此事。
“可……”
“此事涉及鬼怪,普天之下若非黄泉司那些黄泉使,他人并无任何办法。”
“哪怕本县做了这父母官,也是同样……”
念及至此,柳于光下意识叹了口气。
随即,重新振作起来。
“的确无法解决。”
“可也需尽人事。”
“虽说现在此事尚且只是本县推测,但也不得不提防。”
柳于光将这契约原本放回书案,看向一旁站着的王悠山:“王主簿,此事,你我不能赌。”
“哪怕目前只是你我推测,可本县认为,此事也须当真对待。”
“本县决定即刻让人通知那任德旺,让他做些准备。”
“此外,此事本县将立即写信,传书于尚在路上的黄泉使。”
“虽说他赶来宁丰还需时间,但如果将这规律告知于他,本县想来,他应会给出破解之法。”
王悠山颌首,随即问道:“县尊,那易铮方才让人通报求见,您为何不见?”
拿起笔开始书写信件的柳于光摇了摇头。
“本县虽不是看着易铮自小长大,但也算是了解他的为人。”
“他向来对人极好,性格坦荡,好助人,好锄强扶弱。”
“以他为人,他必定不能眼睁睁看着这等事,看着那东西作恶。”
“他此时来见本县,想来大致是他自行在外调查,摸到了这条线索。”
“他的确刀法极好,武艺在县里认第二,无人能配第一。”
“但。”
“他无法对付鬼怪。”
“因为这些东西,只有黄泉司能对付。”
“这宁丰县学里,他天资、心性、学识,可谓是一枝独秀。在本县看来,就算他今年秋闱不中,明年也必定得中。”
“将来他是得做官的,而且一定会是个为天下苍生着想的好官。”
“他已经大难不死了一次。”
“本县无意让他越陷越深。”
“此时不见,自是为了保护他。”
柳于光一席话讲罢,全程默然不语的王悠山,轻轻点头。
……
……
县衙里。
也许是为了等柳于光回心转意,易铮并未在被告知拒绝之后离去。
等了半个多时辰,他却仍未见有任何动静。
不得已,易铮只好离去。
他刚刚朝县衙外走出几步。
却看见一行人,正步履蹒跚地从远处朝县衙门口走来。
有女人。
有男人。
有小孩。
有棺材。
均是披麻戴孝,双眼红肿。
这些。
都是方肃的家人。
易铮沉默地看着这些人,一步又一步,或踉跄,或带着哭腔,或面露麻木的走近县衙。
看着他们在衙吏的帮助下,于衙门之外将方肃放进棺材。
看着他们一齐抬走棺材,逐渐远去。
看着在那些大人旁边跟着的一个一个小小身影。
易铮突然想起似是前两年,他还曾与方肃开过玩笑,说起若是将来他未能入仕为官,那便回宁丰做个教书先生,届时,可以教方肃那几个小子读书识字。
然而他此时只是沉默着,远远看着这一切发生。
他的神色仍旧平静。
但心里,却还是忍不住叹息着。
方肃死了,但却并不仅仅是他死了这般简单。
他这妻子,他这孩儿,往后的日子,怕也不再好过……
易铮突然又想起了孙翠微。
“方肃死了,可还有妻子,还有孩子会年年祭拜。”
“翠微姐……”
“却已经一无所有了。”
……
……
这夜。
任府内宅,大堂。
向管家询问,得知府内所有储水器具都已经放空蓄水后,任家家主任德旺遣离管家,准备回房。
今天早些时候,柳知县差人过来告诉了任德旺一些信息。
其中最主要的,便是让他近日注意用水。
尽管那人没有明说有鬼怪作乱,但早年间曾经听闻过一些只字片语的任德旺,对于此事尤为看重。
“如果真是鬼怪之事。”
“这小心用水的意思,必定是在告知我等水乃禁忌。”
“不留蓄水,减少饮水,洗浴等事,最近也须彻底停了。”
“如此,才能放心。”
再次细想一番,确定自己没有任何疏忽之后,任德旺已经从府内长廊凉亭走出,穿过前边的空地,就是他的房间。
就在他推门之时。
一滴水。
突然从天上坠下,落在了任德旺头上。
“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