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密林活了过来。

几只红嘴白头的漂亮山雀，在林骏面前啁啾跳跃，似乎在为新的一天而欣然鸣唱。

明亮阳光越过高大树冠，洒在还算平整的岩石广场上，为席地酣眠的群妖盖上了一层淡黄薄纱。

昨晚捶鼓的高大牛妖打着哈欠最先起身，用毛手摸了摸满是满哈喇子的粗脖颈，反手揉了揉铜铃般的惺忪睡眼，呆呆地盯着东山顶上红彤彤的朝阳，片刻后，又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回头望了望黑魆魆的巨大洞窟，精壮的身躯突然抖了抖，一个激灵，一跃而起，扯开嗓子就嚎。

一边高声嚎叫，一边用反关节的硕大牛蹄子，挨个踹依旧酣睡不愿醒的众妖。有几个赖在地上装睡的机灵鬼，顺势起身，跟着牛妖一起嚎叫，还趁机猛踹仇家……一时间，嚎叫声、哈欠声、追打呼喝声，混成乱糟糟的一团，彻底搅碎清晨的宁静。

牛妖见状，高声嚎叫变大声呵斥，似乎想让乱成一团的群妖重新安静下来，然而力有不逮。三只小狐妖嬉戏不停，虎妖狼妖懒洋洋地伸展四肢晒暖，爱美的狸妖专心致志地捋着高高翘起的毛发……

这时，一头肩扛粗糙石锤的牛妖卫士慢吞吞地走出洞穴，把它那柄磨盘大的石锤往地上一顿，“咚……”

群妖闻声，瞬间肃静。

牛妖卫士粗大的鼻孔里陡然喷出两团白汽，密布獠牙的大嘴里，吐出一阵：“叽里咕噜……叽里咕噜……”嗓音憨厚，比昨晚丑陋猢狲裂金碎石般的尖叫，耐听多了，也简短多了……

林骏津津有味地观察脚下的群妖相：牛首岭群妖的一天，开始啦！可是，为什么没看见第二头化妖猢狲呢？

随着牛妖卫士抬高八度的一声大喝，众妖跟着齐声叫喝后，便如水银落地，或两两三三，或形单影只，打着呼哨蹿进密林，彼此之间却绝不同向，显然各有分工，散而不乱。

林骏顾不上思量。群妖刚散去不久，三队牛妖、虎妖、狼妖、熊妖……总共一百五十七头化妖卫士，在一头高近两丈的牛妖统领下，全副武装又悄无声息地朝东边疾奔。

石锤、骨刀、不合身的兽皮甲……林骏忍不住吐槽：这也叫“武装”？

不过，跑在最前面的牛妖统领，却身披兽面雕纹金属铠，手里拎着一柄锋刃闪亮的黑色巨斧——凭这一夜半天的盯梢，林骏敢说，牛首峰化妖还处在部落蒙昧时代，不可能掌握对它们来说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冶炼技术，那么，如此合身的兽面铠和黑色巨斧，打哪来的？……

三队化妖消失在莽苍密林后，日头也高过树梢，林间气温逐渐回升，稍稍闷热。

一头半丈长的刺猬妖，驮着垒得很高、重量明显不轻的各色秋果，歪歪扭扭地经过林骏藏身的高大椐木，停在在洞窟前，往里“啾啾”地嚎叫两声，便很有耐心地等在那儿。

片刻后，一只兽皮衣遮体的娇小狐妖，甩着长长的火红尾巴，从黑魆魆的洞里扭了出来，后面还跟着一只蹦蹦跳跳浑身雪白的兔妖。

狐妖看见收获颇丰的刺猬妖，嘴角竟咧出一丝笑意，也不知是为见着刺猬妖高兴呢，还是为那堆饱满肥大的果子高兴。

只见那狐妖随手摘下两颗嫩黄大梨，一口咬下大半，汁液纷飞；反手将另一颗大梨丢到紧随其后的兔妖怀里，又把剩下的小半黄梨塞进刺猬妖半张的小嘴中。

“叽里咕噜……叽里咕噜……”

狐妖眯缝着眼，边咀嚼边嘀咕出声，似乎在评价刺猬妖驼来的果子。

等狐妖和兔妖吞下大梨，两妖头抵头咕哝了一小会，才挑挑拣拣地把刺猬妖背上的果子卸下大半。

这时，兔妖从腋下掏出一卷粗糙兽皮和一支看不出名堂的黑色细棍，左手将兽皮摊在身旁平坦大石上，右手执棍在兽皮上写写画画，末了，还把展开的兽皮拿到刺猬妖眼前晃了晃，两只白生生的小爪子一阵摆弄，迅速卷好，收进怀中。

刺猬妖懵懂地点了点头，又前爪离地，冲着狐妖兔妖作了两下揖，兴高采烈地跑到广场边缘，三下五去二，把背上剩下的果子啃了个干干净净，才一溜烟重新钻进密林。

狐妖和兔妖目送刺猬妖消失在密林后，对视了两眼，从身前的果堆中，各自挑了十来颗色泽亮红的火枣鲜荔，当场吞了一半，剩下的塞进腋下尾后藏好，返身回洞。

不一会，两妖又领着几只佝偻着身子的羊妖鹿妖，把那堆果子搬进洞里……

日头从树梢升到头顶，又偏西斜照，时间就在各色化妖敬献“贡品”中，慢慢流淌：有乌黑眼睛轱辘转的鼠妖，寻来诸多树根模样的香料；有斑斓虎妖送来一堆新鲜鹿茸；更有牛妖羊妖鹿妖之属，送来五瓣灵芝、七叶红花之类的药材……

当然喽，狐妖验货，兔妖记录，两妖少不了中饱私囊。林骏甚至觉得，就连那些上贡的化妖，除了少数呆头呆脑的，都是紧着好东西自个儿先吃，再把那些次品拿出来表功！

日薄西山，倦鸟归林。东边密林深处传出一阵喧闹——三队披甲持兵的化妖护卫，一边高喊着号子，一边合力拖着一头尚在蠕动的巨无霸“蛆虫”，缓慢走向洞窟。

“呼喝……呼喝……”

夕阳余晖照着那头“蛆虫”，使林骏看的清清楚楚：五六丈长、一丈半粗的蠕虫，浑身覆盖牙白色的角质层，那具布满七八层细密小刺的狰狞口器特别显眼！

蠕虫后面，跟着踉跄而行的牛妖统领，它胸口处原本醒目的兽面铠，变得坑坑洼洼，露出几点血红肉色。牛妖统领身后还跟着五头虎妖和熊妖，肩上都扛着一具化妖尸体……它们似乎用不着狐妖兔妖验货记录，径直走进洞窟。

夜幕再次降临，天空无星无月，洞窟前的广场上也未点燃篝火，周围一片静谧，只有洞口新换的两支火把，哔哔啵啵地燃烧着，发出有气无力的昏黄光亮，宛若幽冥鬼火般摇摆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