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骏赶到牛首峰时，硕大圆月已然斜挂在黑紫色的天空上。微冷清辉洒落四野，旋即被噼啪作响的篝火吞噬。

半山腰处，一个巨大洞窟前的宽阔空地上，一群披毛覆甲、面目狰狞的妖怪——不错，全是化妖，很有秩序地围成一个圆圈，绕着七八堆篝火乱舞。

篝火中间，一头高大牛妖正兴奋地捶击一架磨盘似的重鼓，闷雷似的“咚咚”声响，震得火焰摇摆不定。

三只娇小狐妖围着重鼓，很有韵律地抖动套在腿臂上的众多贝环：“哗啦啦……哗啦啦……”

其他奇形怪状的化妖，则围着篝火急速绕行，一边随着节拍齐跺脚，一边仰首望月鬼哭狼嚎。

嚎叫声、重鼓声、贝环声、跺脚声，同拍共奏，汇成一股巨大的混响，使中间的篝火烧得更旺，把一具具大汗淋漓的恐怖怪脸，染得血红，耀的亮眼……那混响和着光亮，又升腾深入亘古幽深的夜，将黑幕般的夜空举得更高更远。

魅隐状态下的林骏，隐在浓密树冠深处，皱眉凝视脚下乱舞的群妖：牛首山不是猢狲的地盘吗？怎么这群化妖里却没有一头猢狲？！

他的视线投向对面的巨大洞窟。入口处插着两支火把，里面隐约有昏黄光亮闪烁，应该是每隔一段距离都插了火把。

林骏决不能出现在日月交辉或两支火把照耀之处，否则，魅隐将被破功，显出淡淡的人影。

他娘的！林骏忍不住暗骂一句，只好耐住性子继续窥视。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群妖似乎累了，转动的圆圈慢了下来，吵嚷声也渐渐变小。

擂鼓的牛妖仿佛吃不住劲了，频频回望悄无声息的洞窟。

半刻钟后，洞窟终于有了动静：一队更健壮的牛妖虎妖熊妖，舞龙般高举着一条七八丈长的庞然大物——远看像条巨蛇。

群妖又兴奋起来，圆形队列从中断开，给“巨蛇”让出足够大的空间。

而那队化妖径直走到猛烈燃烧的七八堆篝火前，一字排开，把手中铁灰色的长棍撑在地上，“巨蛇”便稳稳地架在篝火上。

这回看清楚了，那庞然大物绝不是巨蛇：獠牙大嘴边长着五对天线般的口须，遮阳伞般的胸鳍、腹鳍和尾鳍……分明是一条放大百倍的“泥鳅”！

林骏莫名其妙地想起称霸龙解塬迷雾泽的血鳅。

诡异的是，那条大泥鳅架在火上烤了很久，却没迸出半点油星，连点水汽都没冒，就像一具晾晒很久的泥鳅干……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林骏才发现，令众妖兴奋的不是烤泥鳅干，而是那队化妖折回洞窟后，里面又呼哧呼哧地走出一队狐妖兔妖，闪亮的的爪子环抱装满某种液体的粗大木桶——挖空巨大树根做成的原始木桶。

一股股酒香袭入鼻端，是猢狲宝酿！比他喝过的断齿宝酿浓郁多了。林骏忍不住想咽口水，却猛地顿住了。

那队狐妖兔妖并没有走到篝火前，而是怀抱木桶，在洞口站成两列，个个身姿挺拔，像等待检阅的卫兵。群妖也停下疯舞，安静下来，眼冒精光地盯着二十多个粗大木桶，吞咽声此起彼伏。

不多时，先从洞窟里传出一阵沉重脚步声：“咚……咚……”这脚步声不仅沉重，间隔时间还挺长。

林骏自然而然想到，出来的肯定是个大家伙。

果不其然，是一头三丈来高的丑陋猢狲！数尺长的毛发凌乱不堪，偏偏还扎着一条白骨腰带，腰带中央还嵌了一颗硕大的猢狲头骨。通红双目，像两只红灯笼。凹陷塌鼻，比断齿的塌鼻还塌。数尺长的血红獠牙，从又黑又厚的肉唇两侧刺了出来……

林骏离它那么远，都能闻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他悄悄后退几步，全力运转魅身变，紧闭胸口的换气毛孔，生怕露出马脚——如此浓郁的血煞之气，说明这头猢狲至少是妖力锻腑的修为，甚至更高……它一定是牛首山的化妖首领！

煞气惊人的猢狲刚现身，群妖立马俯首蜷身，战栗不已，像一只只待宰的羔羊。两队抱桶挺立的狐妖兔妖，大气也不敢喘。细细打量，它们皆两股战战，有的满头满脸直冒冷汗，却不敢动弹半分。

猢狲瞪着灯笼般的通红双目，睥睨群妖，似乎在挑选下酒菜？

群妖安静极了，连呼吸声都听不见，只有剧烈燃烧的柴火呻吟不已。

林骏眯眼偷瞄丑陋猢狲。只见它那张如鬼怪的脸上，竟露出满意神色，黑色唇角还残留着一滩猩红……他又把视线投向架在火上烤的泥鳅干，心中一动：莫非，这猢狲吸饱了大泥鳅的精血？

突然，丑陋猢狲大张血口，仰首嘶嚎。嘶嚎声比刚才群妖的混响更有穿透力，一群群夜鸟受惊而起，向远处逃窜。

这厮嚎了足足半刻钟，才心满意足地停下来。接着毛手一挥，嘴里发出刺耳难听的嗓音：“叽里咕噜……叽里咕噜……”，极像开宴前的主家致辞。

随着叽里咕噜的嗓音响起，群妖似乎都松了一口气，纷纷起身，目露欣喜之色，合着难听嗓音的某种节拍，摇头晃脑地挥臂欢腾，像是在“鼓掌”？！

丑陋猢狲的“致辞”，持续了很长时间。林骏忍不住暗骂：“这牲口的叽里咕噜，简直像王婆的裹脚布，又臭又长！”

直到月上中天，泥鳅干都烤糊了，才开宴。

很奇特，群妖瞬间从腰胯间摸出一只木制“海碗”，依次走到“大王”面前躬身行礼，接受猢狲馈赠——擂鼓牛妖第一个上前，行礼后，垂首高举海碗，两侧挺立的狐妖，看见猢狲微微颔首后，才给它倒了大半碗宝酿。接着是那三只娇小狐妖……

林骏发现，狐妖倒酒也是有讲究的，比如，给三只小妖狐和几只兔妖倒了满满一碗，给牛妖、虎妖、狼妖倒了大半碗，给羊妖、鹿妖等只倒了小半碗……

群妖领完馈赠，兴高采烈地就着烤糊了的泥鳅干小口啜饮宝酿。体型越大的化妖，喝得越快。喝完一碗，牛妖带头上前，再次躬身行礼，又得大半碗宝酿……其他化妖有样学样。

林骏暗自计数：擂鼓牛妖喝得最多，总共五碗，又吞下五大块泥鳅干，对猢狲第六次行礼，才脸红脖子粗地对月打坐。虎妖和狼妖次之，喝了四碗……明显受照顾的三只小狐妖和兔妖只喝了两碗，勉强保持平衡，踉跄行礼后，立即对月打坐……大多数化妖喝了三碗。

等群妖都席地打坐了，丑陋猢狲也满意地拍了拍微凸的肚皮，转身进了洞窟。抱木桶化妖跟着进洞。

脚下篝火渐熄，洞窟前的火把也烧成灰烬。

林骏抬眼看了看天色，圆月已然沉入东山，四下里漆黑一片——黎明前的至暗时刻。

他侧耳倾脚下听此起披伏的响亮呼噜声，皱眉沉思片刻，张口吞下两粒气血丸，决定继续潜伏此处窥探虚实。